暮秋时分,湖水已经变得分外寒冷。琅琊、漪灵和猰貐三人为了在湖底等候蚩尤苏醒过来,都换上了厚实的斗篷。琅琊每天会割破自己的手心,定时定量让漪灵摄取自己的活血。猰貐负责每日更换所设的结界,以免被陌生人闯入。这样的日子过了近六天了,蚩尤依旧不见起色。
“让你给我找些活人来,有这么困难吗?”漪灵不耐烦地打开了琅琊伸来的自己那双鲜血直淋的手。
“蚩尤寨的人,我有义务保他们安全。”琅琊说道,“出了蚩尤寨的范围,你杀再多的人也与我无关!只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阿谣上回能强行突破你的意志与我对话,就是因为你的行为已经激起了她的不满。若你要是再如此滥杀无辜,加上阿谣本身就异于常人的意念,到时候或许永不见天日的,只会是你!”
“你想她了?”漪灵轻蔑地说着,“如果我消失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呢?”
“会。”琅琊比湖底的水还冰,“会想你永远不要再回来。”
漪灵怒了,玉手一挥,蚩尤棺木的一个棱角硬生生地被削断了下来。她疾走了两步,与琅琊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漪灵挑着眉梢,鄙视地说着:“我告诉你,蚩尤我不救了!”
“眼下救不救也不是你说了算的。”琅琊抬起手,轻轻指着漪灵身后的棺木,“明日午时,他就会醒的。”
“好!好!好!”漪灵一面说着,一面后退了几步,指着琅琊的鼻子说道,“不愧是巫族的首长,魔祁王的好儿子啊!你们过河拆桥的本事都是遗传的?别忘了,你的骨锁还在我的手中,我会折磨你到死!我要让你爱的,你关心的,统统都在你眼前毁灭!”漪灵甩下一番狠话之后,重重地撞开了琅琊,噙着泪跑了出去。
琅琊站在原地,胸口处一阵酸涩。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并未流泪,可是为何竟有泪水滑过脸颊的冰冷感?只是他也并不在乎,自从依谣和他对话之后,他就明白了漪灵杀的人越多,依谣就越有力量冲破漪灵的束缚。只要依谣回来了,漪灵拥有自己的骨锁又能怎般呢?琅琊径直就走到了蚩尤棺木旁。蚩尤交叠放在小腹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了知觉。
琅琊会心一笑。
漪灵带着强烈的怒气冲出了湖水。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招人厌了!若是千年前,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什么有什么,谁敢这般对自己不恭不敬!就算是当年的魔祁王,也得敬她三分!如今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欺负!
不甘心!不甘心!
他怎么可以这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他怎么可以利用完自己就过河拆桥?
不是有骨锁吗?有了它,自己就可以操纵琅琊,为何她不狠下心来好好折磨他呢?
漪灵忽然停住了,从衣襟处摸索出琅琊的骨锁来,咬着牙想着要怎么折磨他。可是当骨锁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当骨锁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的很温暖时,她心软了。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总是对琅琊下不了手。
是从最开始他的跟随开始?还是从他多次救了自己开始?记不清了。
漪灵看着骨锁发了会呆,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
可是他的跟随与不离不弃都只是为了依谣,而不是自己!漪灵想至此,心中刚刚平复下的火气又噌噌噌地冒了上来。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软弱无为的臭丫头了?
漪灵手心的骨锁忽而变得闪耀起来,宛如皓月星辉,令人倍感舒适。漪灵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地吼着:“看着我生气走了居然还如此兴高采烈!琅琊,你究竟是不是人啊!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流泪心伤的样子,你给我等着吧!”
“哟,老美人,去哪啊?”猰貐坐在岸边,正烤着自己刚刚钓上来的鱼。看着漪灵已经在湖面站了很久了,突然又瞎嚷嚷着,着实不解。
“叫谁老美人啊?”漪灵双眼一定,猰貐脚旁的碎石突然就飞了起来,好在猰貐身手快,在碎石砸向他之前就溜之大吉了。
猰貐咬了一口鱼肉,嘟嘟嚷嚷地说着:“你比奴家老了上百岁,不是老美人是什么呢?”
漪灵咬牙切齿,怒瞪了猰貐一眼,他手中的鱼立马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小蛇,吐着又细又长的蛇信子,惊得猰貐是手足乱舞,“死老女人!你疯了!”猰貐一面尖声尖气地吼着,一面把蛇扔到了地上,狠狠用金簪扎了那蛇满身。
漪灵耳朵一竖,听见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她便不再逗留,风驰电掣地就消失了。
“疯子!”猰貐低声咒骂着,“哎哟,奴家的花容月貌啊!”猰貐冲到湖水边,抿着嘴梳理着自己的云鬓。恰巧,琅琊悠悠地从湖水底走了上来。
“疯女人刚走,你要追奴家也不拦你。”猰貐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像是被自己迷倒了一般。
“她自己会回来的。”
“喂,奴家不是说你啊!”猰貐抬起了头来,“你对女人实在不了解啊!上次釉湮赌气离开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不用奴家提醒你,釉湮是怎么背叛你的吧!还有啊,那可是依谣的身子啊,你不担心漪灵,也要为依谣着想啊!”
琅琊顿了顿,“你守着蚩尤,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你们简直烦死人了。”猰貐一面说着,一面俯身陶醉在了自己的倒影里。
次日微亮的天,已经像是火烧云一般,宛如被人用血染过。乌鸦漫天地咕咕叫着,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懊恨?
“猰貐!”琅琊的声音带着惊恐响彻在天空。
猰貐本就没有睡死,眼下更是瞪大了双眼,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恐地回应着:“琅琊?你在哪?”
这家伙不听劝,总是被女人背后捅刀子!猰貐猜测着定是漪灵搞得鬼。
“宋家!”琅琊的声音就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但是底气十足,又浑劲有力。
猰貐一听,立马嗖嗖嗖的三下,金簪一荡,一抹红色影子,就消失在了金黄色的林子中。
“琅琊……”本是担心琅琊的猰貐前脚刚进寨子,就脱口喊道。但是眼前的一切彻底震惊了他,“这怎么会?”
猰貐小心挪着步子,琅琊在他前方不远处,但是他却绕来绕去,迟迟走不过去。因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蚩尤寨的寨民。猰貐只有脚尖一动,就会踢着那些人僵硬的身子;他只要走一步,就会陷入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只要他呼吸,尸体的恶臭就会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初升的太阳加剧了尸体腐烂的程度,乌鸦和秃鹰盘旋在上空。展开的双翼,投下一堵厚厚的阴影墙,笼罩着活人与死人,都毫无生命的气息。猰貐用衣袖捂着嘴,蹙眉不解,虽说尸首众多,可是地上、墙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是她!”猰貐恍然大悟,顾不得脚下的尸体,快速走到了琅琊身旁。
“是魔姬那个疯婆子干的?”猰貐愤愤地说着。
“我花了一夜的时间,找遍了整个林子也不见她人。”琅琊行尸走肉般地俯看着那些恶臭的尸首,“看见成堆成堆的乌鸦赶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
猰貐同情地望着琅琊,蚩尤寨虽说不是巫族的人,也不是琅琊立誓要守护的对象。但是蚩尤与巫族的关系,琅琊早已经把蚩尤寨的人当作了自己的族民,替蚩尤照顾他们是琅琊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些,猰貐知道的一清二楚,故而更能理解琅琊看着眼前因为他一个人而带来的灾难,那种失魂落魄与不知所措。
“你说的很对,只要是和女人有关的事情,我总是处理不好。”此时的琅琊就像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小孩。也不管眼下的错事是不是他所做的,他也把责任与过错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
猰貐放下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衣袖,一本正经地,用自己本身浑厚的男人声音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既然我事前就有所预感,我就该早些告诉你的,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事情发生!大树他们呢?”
“这里没有他们的尸首。估摸着应该是逃掉了。毕竟漪灵的事情,这里就只有大树一家知晓。发现事情苗头不对,他们应该躲进了我们事前安排好的地窖里。”
猰貐安心地点了点头,将视线从琅琊身上移到了四周,忽而看见身后就是宋书生的家。想起了琅琊告诉自己他曾经在这里苦苦哀求过百家木。“这家人,就是依谣最开始杀了他们孩子的那家吗?”
“依谣软弱无能,就应该像我这样,直接灭了他们全家!”漪灵神气活现地漂浮在空中,双手抱肩,不可一世地看着狼狈的他们。
“这样做你得到了什么?你满意了吗?”猰貐吼着。
“满意?就做了这么些小事情,死了这么些人,我就满意了?”漪灵仰头大笑着,“天大的笑话!你们也不去打听听,我魔姬漪灵当年做了什么事情,令你们的长辈们闻风丧胆!我告诉你们,好戏才刚要上演呢!我们走着瞧!”
漪灵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了空中。就像风一吹,她就散去了一般。迷幻的一切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猰貐收回视线,身旁的琅琊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琅琊受伤后特有的沉默,就像当年失去亲人,失去依谣一样……
漪灵急切地消失在了空中,躲在了不远处的角落。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骨锁滚烫的都快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却还要坚持把骨锁戴在脖子上,定要让自己时时刻刻感受到琅琊的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