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与长空连在一起,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
高且厚实的城墙围住了一块土地,从高处望去,四四方方,井然有序。其中一个方格之中,显得尤为凄凉。孤零零的一棵巨大奇异的花树,竟然伫立在这座寝殿的正中央,瞧着十分突出,也十分怪异。那花树的枝丫上生长着许多洁白无瑕的花朵,都如半个巴掌般大小,周身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这香气需得细细的闻,才能嗅出一股苦涩、清凉、芬芳的气息。
那儿最为凄凉的一块方格是离清殿,简单来说,是这靈邑国宫殿内的一座冷宫,一座从未有人敢靠近的冷宫。
这里囚禁着靈邑国先王上的女儿,靈邑国的帝姬,零奼羽。
小帝姬零姹羽此刻正伏在这棵白色的树上,三千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散落在肩与背上。
她正透着这些花与花之间的缝隙之处瞧着外面,眼中是不和年纪的无尽的恐惧与愤怒,像望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深不可测。
三九的寒冬里她只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衣裳,寒风吹着她瘦小的身子,她不禁在树上小心的发着抖,这身白色的衣裳没有一点的花色,也没有花纹,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了。
她本想穿厚一些再躲在这树上,可找了找,这冷宫里可没有什么其他厚实的衣裳了,便决心就这样吧,反正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了,明日她便不再是活着的了,不,片刻之后,她便是死的了。
天寒地冻,鹅毛大雪。
这雪,下的还真是时候。小帝姬伸出被冻得发红、僵硬的手指接住了一些雪花,也许是冷的太厉害了,手心的雪花竟然迟迟没有融化。
快了……快了。她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心里喃喃的道着,很快这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的功夫,这离清殿的的大门便被一到深蓝色的光打开,径直走进来的有一个领头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绒衣,绒衣的外面披着一件紫黑的披风,上面秀着几朵奇怪的花样,长袍及地,那双的斜长的眸子里亦透露出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着泛着银光铁甲的男人,腰间皆配着两把长剑,那是靈邑国白纪兵的标志。
她知道,那男人是来“接”她的。
小帝姬并不认识那个领头的男人,不过从他的着装去气势上来看,也该是个不平凡的人。
现如今,她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她得想个办法从这里离开。这离清殿她从未打开过,也从未出去过,只是偶尔有人进来送东西时,她才看见会有人用着能够打开离清殿门的术法来此处。
从生下来那一刻,她便注定要一辈子被关在此处,如今死,她总要自己做一次决定。
那黑衣的冷峻男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向前微微一挥,身后的十几个男人便迅速的散落开来,向离清殿的各个地方奔去,寻找靈邑国的帝姬。
那踏在厚厚的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响着,小帝姬浑身凉透了,像是一块活着的冰块。
树旁,只剩那个男人了。小帝姬动了动身子,一不小心碰落了一些雪,那雪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她心里惊呼一声,祈祷着树下的男人没有发现自己。
“报!只在离清殿的柜中发现了这个女人,并没有发现帝姬。”一个士兵手上拽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发丝凌乱,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已经奄奄一息了。
仰殊!她睁大了眸子看着仰殊,她记得,她明明让她好好的待在离清殿的暗门里,不要出来的,为何……
那男人撇了一眼浑身破烂的女人,皱着眉点了点头:“好,将她带走吧。”说着,男人转身就要离去。
“可帝姬不见了。”
“无妨,先随我去禀报王上吧。”
“是!”
男人领着十几个士兵向离清殿的大门走去,在走到门槛之处,微微偏过头,不知是对那些搜寻帝姬的士兵说话,还是对自己说话,亦或是自言自语。
男人道:“如果是我要逃命,早就该在士兵进去搜寻的时候逃了。”
“国师,这离清殿的树上我们还未搜过。”
“呵,这树上能藏人吗?”男人冷眼瞥了一眼那个士兵,士兵立马吓得闭口不再说话了。
国师?!小帝姬心中暗暗记下了,原来这个男人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杀人无数的靈邑国国师。
“国师,这离清殿的大门可还要锁住?”
“不用了,这里已经没人了,锁不锁都是一样。”
被称作国师的男人背着手便往前走了,那些个士兵也不敢做声,只得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前去。
待听不见那些将雪踩碎的声音后,她便又悄悄的下了树。树上的裂纹将她的衣裳划破,更有些甚至划破了她的双手。
“仰殊……仰殊……”她赤着一双被冻得白里透红的双脚向前奔去。她的心里犹如被一根巨大的长勾紧紧的勾着,疼痛、害怕翻涌而来。
仰殊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要杀的是小帝姬,如今找不到帝姬零奼羽,自然是要将她的婢女带顶替的。
她不能就这样让她去送死,仰殊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女人,就像她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她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我的奼羽殿下,你不要来救我,速速的逃去吧……一直向西跑,快跑!”
小帝姬听见了这一声缥缈的声音,忽然脚步便缓慢了下来,冻得赤红的双脚立在雪地里,没了知觉。
向西是城楼,无路可逃。
无路可逃便是有退路可言。
这时间不等人,小帝姬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重重的跪在雪地里,朝着仰殊被抓走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继而起身,拼尽了全力向西边的城楼奔去。
身后大雪飞扬,如漫天散沙。
“是帝姬,她在去西城楼!众将听令,即刻捉拿帝姬!不论生死!”
这声音响彻云霄,小帝姬只觉得耳熟。回头看去,众多白纪兵的身后立着一个令人恐惧的身影。
是了,怎么会有人愿意放过她?
罢了罢了。
向前是无尽深渊,向后则是靈邑国的白纪兵。那是冰冷的海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被摔死也会被冻死。
可她宁愿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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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雪似乎都被侵染成了灼眼的红,一跃而下的同时万箭齐发,穿腹而过。
耳旁亦是寒风的呼啸之声如千万只匕首一般,划破她的面颊,风与雪兼来,令她疼痛到麻木,隐约之间,她似乎听见有一人冷声喝道:“长鱼!”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似乎整个天际都要迸裂开来。
而后,她便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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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或许坠入了深海之中,那片从她儿时便听过的传闻的深海——“坠入深海之中的人,会体会到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他们或是承受不住痛苦死于深海里,或是最后离开了深海,都无从得知。因为靈邑国曾经最德高望重的医师大人最后便是坠入深海,后来我们王派去了许多的白纪兵去寻找他,却从未发现过他的躯体。”
“他或许被深海里的怪物吃掉了?”
“那片深海里的怪物不会吃他。”
那么此刻我也会死在这深海之中吗?零姹羽拼尽了全力将自己的双眸睁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她看见一片模糊的白色的天,飘下来了许多的雪。
零姹羽在死前的那一刻都在想她坠下这深海里的前半生。
她自从娘胎里落下便被送去了离清殿,儿时记得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仰殊对她说的那句“小殿下,您是靈邑国最小的一位帝姬,所以得更加的勤奋刻苦才能赶得上您的兄长姐姐们”。
于是在她懂得一些道理之后便开始勤奋刻苦的钻研一些问题,阅读靈邑国内大量的书籍。她的母亲——靈邑国的最令人羡慕的女人,靈后——所有人都那么尊称她。
靈后也将一位神秘的人带到了零姹羽的身边,让那位先生授与她灵术,只是那是她未曾及笄之前的事了。及笄当日,先生便抹去了零姹羽脑海中一切有关于他的记忆,并且将她的灵术暂且封存。
当然这些,都是靈后交代的。
再后来,日子似乎不偏不倚刚刚好,离清殿中央的花树也开始在寒冬里绽放出鲜丽的花朵来,那是零姹羽第一次见到花树开花。
花香肆意漫延,夹杂着冰霜,凌冽新奇。
幼小的她欢喜的叫来仰殊,告诉她离清殿的花树开花了,好漂亮好漂亮,她要叫父皇与母后一起来看看。
而仰殊的眼睛里却是无尽的恐惧,犹如深不见底的大海一样,藏着数不清的害怕,她捂住零姹羽的嘴,告诉她“如果有人问花树开花谁是第一个发现的,你千万不要说是自己”。
那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她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依旧偷偷的溜出了离清殿,告诉了靈后。
于是他们都知道了。
靈邑国最小的帝姬零姹羽是第一个发现花树在寒冬里开出花朵的人!于是从那天起,离清殿的大门永远都是关闭的,她也一直无法离开那里。
直到有一天,她趴在离清殿的大门上偷偷听见经过此处的宫女们说,靈邑国的国师起兵造反,杀了王与王后,帮助王的弟弟鄙亦登上了王位。
“仰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沙哑着嗓子问仰殊。
得到的只有仰殊微微抽泣的应答。
依然是冰冷刺骨的雪天,花树依然在开,仰殊叫她一定要逃,离开这个地方。
她从未想过,她再一次踏出离清殿的大门竟然是为了逃命。
仰殊死了,所谓的父王与母后也死了,哥哥姐姐也不知生死。
而她今日,亦是要长眠于这深海之中。
仰殊,你说我这一生——活的是不是特别的悲惨?
我还没见过靈邑国离清殿外面的世界,我还没等到你带我一起去那月儿弯弯看月亮。
你说月儿弯弯是靈邑国最高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月亮最美的样子。
月儿弯弯在西城楼,她如今也是在西城楼一跃而下,可她并没有看见月亮。
如果不是因为靈后命她来照看零姹羽,那么仰殊便不会同她一起被囚禁在离清殿多年,更不会因她而死。
身体的冰冷逐渐令她沉睡,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