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方虽然早就预感到赵启功会在政治上有所动作,可没想到会是和大老板钟明仁摊牌,更没想到赵启功会干得这么急,这么绝!在省委民主生活会上就以攻代守,把他毫不留情地拴在了战车上,好像他们真是什么死党似的。据赵启功的秘书说,赵启功这么做是为了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李东方心里一阵冷笑,自认为算是把这个政治人彻底看透了:什么党和人民的事业?说得好听!这是不折不扣的政治讹诈!既针对钟明仁,也是针对他的,他一再要求赵启功坚持原则,赵启功就在“坚持原则”问题上做起大块政治文章了。借他的手打钟明仁,再看着钟明仁进行强有力的回击。
他相信,当钟明仁怒火中烧地收拾他时,赵启功决不会为他讲一句话,决不会!
这些话,李东方不好对赵启功的秘书说,也只能默默地听了。
待得赵启功的秘书说到,赵启功希望他能赶到下午的民主生活会上实事求是地把国际工业园的严重问题谈一谈时,李东方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明确表示说: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当然要谈,但不是现在。适当的时候,他会找钟明仁直接谈。秘书再三强调这是赵启功的意思,李东方仍不改口,反要秘书转告赵启功不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
下午,在赵启功面对钟明仁侃侃而谈时,李东方和钱凡兴主持召开了一个市属国有企业经理厂长座谈会,其中有几个来自国际工业园的老总。李东方试探性地吹风说,峡江国企攻坚压力不小,下岗问题很严重,又有个历史遗留下来的国际工业园问题,迟早也要解决,这一来压力就更大了。有个园区老总敏感地问,最近关于工业园传闻很多,市里是不是有关园的计划?李东方说,计划还没有,但问题总要解决,你们这些造污大户思想上要有个准备,一旦市里决定关园,思想上通也好不通也好,都得坚决执行。
钱凡兴吓了一跳,在会上就很不安,却不好说什么,散会后马上不阴不阳地问李东方:“李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国际工业园就这么好关吗?”
李东方这才向钱凡兴交了底,抑郁地说:“好关不好关恐怕都得关了,我估计现在启功同志正在和大老板谈这个问题,也许谈得还很不愉快……”
钱凡兴眼皮一翻:“当然不会愉快了,他赵启功这不是狗拿耗子吗?!”
李东方说:“启功同志是不是狗拿耗子,我们不要去管,可我们真得认真对待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了,我想,我们两个最近是不是能抽个空,向大老板做个诚恳的专题汇报?国际工业园的历年污染资料我已经让家国同志从青湖拿来了。”
钱凡兴愣都没打,便一口回绝道:“李书记,这事你别找我!国际工业园既不是在我手上建的,峡江也不是我污染的,我犯不着为这事去得罪大老板!”
李东方忍着气说:“凡兴啊,你这话说得可太没水平了,你现在是市长啊!”
钱凡兴更没好气了:“李书记,那我告诉你:从市长的角度来看,这国际工业园我还更不愿关,一百多亿的产值,几千万的税费,还养了两三万工人,我凭什么关?找事做呀?!下游青湖市提出要关还差不多!吕成薇他们敢提吗?”
李东方说:“凡兴啊,现在启功同志就在提嘛,咱们得正视了!”
钱凡兴道:“那就请启功同志来关吧,反正我不管!”说罢,甩手就走。
钱凡兴走后没几分钟,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来了电话,说是有些重要情况要向李东方了解,问李东方能不能辛苦一下,放下手上的工作,马上到柳阴路44号3号楼来一趟?李东方立即想到,省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还没开完,自己可能成为矛盾焦点了,而且马上判断出王培松想了解的情况肯定与赵启功有关。
果然与赵启功有关!
赵启功的政治摊牌不但激起了大老板钟明仁的愤怒,也让王培松十分恼火。
赶到柳阴路44号招待所3号楼,省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已等在那里。李东方和那位副书记谈了没几句,王培松就从正开着省委常委民主生活会的4号楼赶来了,也没什么客套,见面就说:“东方同志,我们省委的这个民主生活会可真是开得史无前例,据我所知,在我们西川党的历史上从没有过,现在还没开完,恐怕还要连夜开下去,白省长下午有事请假,现在也通知他回来了,我们准备开出个结果来!”
李东方心一下子收紧了:“是不是启功同志和大老板吵得很凶?”
王培松点点头说:“本来我们都是善意的,会前明仁同志还反复向我和白省长强调,对启功同志要保护,我在一个月前就曾提议把启功同志的问题上报中纪委,明仁同志还不同意!可这个同志今天干了些什么呢?以攻代守,发动突然袭击!由于启功同志谈问题时提到了你,东方同志,今天我就请你来谈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你凭党性和原则向省委和省纪委做个负责的交代!”
李东方想了想,实事求是地把陈仲成涉嫌犯罪的事实和出处说了一遍。
王培松听罢叙述显然很失望:“东方同志,这么说,陈仲成串通这些犯罪分子,阻挠办案时,你这个市委书记是一无所知?竟然还是赵启功主动告诉你的?”
李东方承认说:“在这一点上,赵启功同志没说假话,事实就是这样。”想了想,又解释了一下,“你们省委领导都知道,我和赵启功同志长期在一起工作,赵启功同志对我一直比较放心,所以,碰到这样的大事找我商量也不奇怪。”
王培松看着李东方,不动声色地道:“你这个市委书记对陈仲成的犯罪行为就一点没有察觉吗?这种疏忽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呀?东方同志,基于省委和同志们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嘛!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嘛!”
李东方赔着小心道:“怎么说呢?王书记,我当年就对任用陈仲成提过不同意见,赵启功同志不听,你们省委也批了,我只能承认现实。田壮达引渡回来之后,特别是陈仲成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常表现,引起了我和同志们的警觉,我们才果断调整了常委分工,把陈仲成从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拿下来了。”
王培松讥讽道:“果断调整?真这么果断吗?不就是前几天的事吗?!”
李东方只好承认说:“赵启功同志一直不同意,为此还和我发过几次大脾气。”
王培松又问:“赵启功怎么对陈仲成这么情有独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东方谨慎地回答道:“王书记,这我说不清楚,陈仲成是赵启功同志一手提起来的,也知道我对他的提拔发表过反对意见,所以,很少找我汇报什么,也让我很恼火,碍于赵启功这层关系,我就下不了决心。这可能是我的软弱吧!”
王培松意味深长道:“东方同志,恐怕还有个感情吧?我们同志之间开诚布公好不好?赵启功同志在你出任峡江市委书记一事上支持过你,在省委常委会上为你说过不少话,你对他有感激之情,这可以理解。但是,同志啊,在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个人感情必须抛开呀!”
李东方心情极为复杂,既不愿违背事实另编一套祸害赵启功,又不愿被王培松和钟明仁看作是赵启功此次发难的同党,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王书记,你是政治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你想一想,如果赵启功同志真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或者真和陈仲成共同搞了腐败,他敢把陈仲成的事这么公开和我说吗?今天敢这样发难吗?他以前的女婿贺家国同志曾给我说过一个看法:说赵启功要的决不是经济上的蝇头小利,而是接近于无限大的政治利益,我对此也有同感。这个同志在峡江主持工作时就是有名的政治人,在经济问题上确实很注意,几乎不交经济界的朋友,连给企业题字的事都不做,形象还是比较清廉的。”
王培松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东方同志,你现在下这个结论还太早!”
李东方不接王培松的话头:“王书记,我得声明一下:在感情和原则问题上,我始终是站在原则立场上的,为此,经常惹得赵启功同志很不高兴。在这里,我也要向组织上说清楚:为促使赵启功同志觉悟,我几乎和赵启功同志撕破了脸。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启功同志是迫于我的压力才向省委做出交代的。如果因为我对赵启功同志的等待、说服,而影响了对峡江腐败问题的查处,我愿承担相应的责任。”
王培松没好气地道:“你坚持了原则还有什么责任?省委不也在等待他嘛!”
看得出,这番解释不但没取得王培松的谅解,反倒惹得王培松更恼火了。李东方想,接下来的话只怕更难谈了。然而,不谈也不行,赵启功既然把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在会上提了出来,自己就得有个态度,否则,就等于认同赵启功的政治讹诈,钟明仁的误会会更深。
于是,又说:“王书记,赵启功今天动机不纯是很明显的,我事先既不知道,也不赞成,这位同志在会上说了些什么,我更不得而知。但据我所知,赵启功同志出于自己政治利益的考虑,一直对国际工业园问题耿耿于怀,关于国际工业园,我也要汇报一下:确实是个大问题,污染相当严重,从十五年前开园到今天污染事件一直不断……”
王培松却不愿听了,摆摆手:“东方同志,对不起,今天不是环保工作会议,污染的查处也不是我们纪委的事,你最好找省环保局的同志去谈,我马上还要到四号楼开会!”说罢,未待李东方做出反应,冷冷地和李东方握了握手,转身出了门。
望着王培松的背影,李东方的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不论王培松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举动都太过分了,他毕竟是西川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王培松怎么能不听他把话说完就走?又想到,作为政治人的赵启功只怕是把麻烦惹大了,国际工业园因为赵启功的此次发难,十有八九将变成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他处理的难度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