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艾沫惜想起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黎相宇全身插着管子，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她在玻璃窗外面站立，使劲哭使劲哭，哭得很苍凉。

　　那时，他们刚刚相恋不久，守了郑小虎的爸爸一夜。然后回家，她就做的这个梦。

　　没想到，恶梦成了真。

　　一分一秒，都在煎熬。

　　仿佛在应验那个盟约，艾沫惜红杏出墙，黎相宇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她没有背叛这个男人啊，老天为什么就看不到？她从来就没背叛过她的爱情，从来没有。

　　是黎华庭一步一步逼她走到今天，一步一步将黎相宇逼死。

　　老天必然看得见，决不会让黎相宇死去。

　　艾沫惜守在抢救室外面，浑身湿透，还在滴水，裤子上外套上，全是泥。

　　她没哭了，就算恐惧得想死，也不哭了。

　　她双手互相交叉，仿佛与黎相宇十指相扣。

　　是的，十指，相扣。从此，谁爱死不死，她一定要和黎相宇十指相扣地走下去。

　　邢季风来了，拍着她的肩膀：“我给你带了衣服来。你去楼上的豪华病房里洗个澡，换好衣服下来。”

　　“不，我要等黎相宇。”艾沫惜那股子倔劲又上来了。

　　邢季风软言劝道：“黎相宇要看你一身的样子，也不好受啊……”

　　“我活该！”艾沫惜倔得像头驴。

　　邢季风不再劝了，劝也劝不了，转了话题：“这是一个意外。下雨路滑，两车都开得不快，算不幸中的万幸。对面那辆货车的司机疲劳驾驶，昏昏欲睡中，滑到了这条道，才撞上黎相宇的。黎相宇不是要跟你赌气……”

　　艾沫惜低头冥想着。

　　邢季风继续道：“你看，最后他给你打电话，说马上来接你回家。这说明他一定是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点都没有和你赌气的成份。”

　　艾沫惜胸中那口郁气稍稍松懈下来。一切，若如邢季风所说，那就不是黎相宇故意出的车祸来气她了。

　　邢季风停了一下，又道：“我通知了黎相宇的父母。”他必须得做好万全准备，万一黎相宇从抢救室里出来不行了，总要让人家父母瞧最后一眼。

　　艾沫惜点头道：“你做得对。”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她的懦弱，换来的是黎相宇如今生死未卜。

　　她凭什么还要退缩？

　　她打了一通电话给于冬青，声音很镇定：“冬青，相宇出了车祸。你做点营养的东西备着，他一醒来，我就要给他补身体。”

　　她相信黎相宇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所以她一定要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等他醒来。

　　黎华庭和祝慧星跌跌撞撞来了。此刻，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黎相宇身上。

　　邢季风简单说了一下意外事故，特别说明了一下两车速度都不快，大大宽慰了所有人的心。

　　就在祝慧星心慌意乱的时候，艾沫惜以从未有过的姿态，握紧她的手：“妈，没事的。”

　　话语很简洁，称呼很自然，仿佛天生，她就该这么喊她。

　　两个女人以前所未有的亲热之姿，等待着同一个男人的平安消息。因为相拥，而力量倍增。

　　黎华庭很尴尬地站在一侧，望着抢救室的大门。

　　邢季风很冷漠，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却冷漠，冷漠得透骨。偶尔，目光扫过黎华庭，还带着淡淡的轻视。

　　抢救室的大门终于开了，黎相宇被推出来。

　　他没有醒，静静躺着。

　　医生说，多处骨折，情况还算好，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还要好好观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艾沫惜。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黎相宇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观察。

　　艾沫惜握了握祝慧星的手：“妈，你跟着进去看看相宇，一会儿我就来。”

　　祝慧星没多想，便跟着护士，穿上消毒衣进去了。

　　艾沫惜直直走向黎华庭，寒着脸道：“黎先生，麻烦你跟我到这边来一下，我有话要说。”说完，径直走到露台。

　　这是一个豪华的医院，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其客户必是这附近别墅区住的人群。

　　医院里有着强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就算露台，也带着这样的味道。

　　露台上，有很大的欧式遮雨棚。雨点打在上面，噼噼啪啪，冷得透心凉。

　　黎华庭跟了出来，沉默着。

　　此时，心情无比复杂。

　　艾沫惜的话很坚定：“黎先生，我努力过了。我妥协的结果，就是黎相宇的命。你的命和黎相宇的命比较起来，我更看重黎相宇的命。所以，我要和黎相宇在一起。如果你死了，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她说得很郑重，言词激烈，铿锵有力，一如那日恩断义绝。她说：“请你叫我艾沫惜！”

　　就是那样的率性，就是那样的坚定，就是那样带着股子义无反顾。

　　表达得很清楚，再要做什么威胁，那就死路一条。他死了，她把命赔给他。

　　站在里面的邢季风听得都快喝彩了。他是怕她又受伤害，怕她去求黎华庭，再遭到羞辱，是以急急跟来。

　　却不料，竟是如此酣畅淋漓，大快人心。她总是带给他久久的激荡，像一株小草，眼看着就要被急雨折断，却又在风中摇曳得欢快。

　　艾沫惜讲那段话，并不需要黎华庭表态，即转身走掉。看见邢季风，微微地笑：“邢季风，谢谢你！虽然你不许我说谢谢，可是我还是要说谢谢。”

　　说完，她主动拥抱了他一下，不在乎滴水的衣衫会否浸湿他昂贵的西服。

　　那句“谢谢你”，也不再是曾经那样细声细气，唯唯诺诺。

　　拥抱加谢谢，率性而为。

　　她笑得明媚：“邢季风，你真好。”她退出他的怀抱，从他手里接过纸袋：“我去换衣服，相宇等着我照顾。”

　　邢季风愣在当场，破茧成蝶，浴火重生。这姑娘！

　　他追上前去，声音轻快：“走，我带你去豪华病房。”

　　“这个医院姓邢吗？”艾沫惜全身涌出强大的意志力，一扫之前纠结姿态。

　　“你答对了，邢氏股份最多。”邢季风也不瞒她。

　　艾沫惜点点头：“有钱真好，我今天刚认识到。”是啊，有钱，便可争分夺秒地抢在第一时间急救。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她想，若是黎相宇醒来，一定要让他亲自谢谢人家邢季风。要是他不从，就打破他的头。

　　唉，还是不好，黎相宇是病人。如果他不肯，她就赖到他肯为止。

　　邢季风是多好的男人啊。

　　艾沫惜被带到豪华病房里，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清爽地出来。

　　她穿了消毒服，进去陪黎相宇。

　　黎相宇还没醒，戴着氧气面罩。左手被祝慧星握着，右手被艾沫惜握着。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在他的身边。

　　艾沫惜坐了一会儿，对祝慧星道：“妈妈，楼上有豪华病房，你去睡会儿。等相宇醒了，我上来叫你，好不好？”

　　见祝慧星摇头，她又道：“妈妈，你听到医生刚才说了，相宇没有生命危险，迟早会醒的。但是他身上多处骨折，恐怕会养好长时间，到时我们得天天跑医院呢。要先把身体保养好，才能照顾好相宇，妈妈，你说对不对？”

　　“沫沫，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祝慧星望着眼前清秀的女孩，很熟悉，又很陌生。

　　“是因为我叫你妈妈？”艾沫惜羞涩地低了头：“其实很久之前就应该这么叫你，是我执拗了些。不过，无论相宇怎样，我都会和他结婚。所以，总会叫你妈妈，对不？”

　　她说话又急又快，跟曾经那个慢腾腾的艾沫惜很不一样。

　　祝慧星微微一笑：“沫沫，这样的你，很好。我儿子眼光很好。”她站起身，听从艾沫惜的安排，跟随邢季风去了豪华病房。

　　祝慧星迟疑了一下，对邢季风道：“谢谢你对相宇的关照。”这个医院是邢家投资的，她非常清楚。

　　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抢救，为她儿子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我应该做的。”邢季风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您看到的报道，其实不真实。那照片被剪辑过。当时小艾喝多了，我扶着她，我的司机也扶着她。后来却被这样拿来做文章。”

　　祝慧星恍然，点头道：“我一直都相信沫沫，相宇也相信沫沫。在出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去接沫沫，还说沫沫为他吃了很多苦……”

　　她一直不明白，吃了什么苦，相思之苦？

　　年轻人的东西，不太好理解。

　　此时，黎华庭也来了。

　　邢季风识趣地退了出去，出门之时，没和黎华庭打过一个招呼。少见的不绅士，少见的缺少礼仪。

　　他原来是多么优雅的人，却，连寒暄的兴趣都欠奉。

　　整个医院，有事没事的医生院长，全部深更半夜聚集监护室。人来人往，随时观察病人的反应情况。

　　老板没睡觉，他们也就别睡了。老板在乎的人，他们当然要积极表现。

　　艾沫惜握着黎相宇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那里，仍是一如既往的灼热。

　　他说，那是他的心，会因他的沫沫永远灼热。

　　她将冰凉的脸，轻轻贴上他的手心，等着他醒来。她想跟他说：“相宇，快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