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武恒山上。桃花盛开,绵延数里。
此时距宫中盗取凤簪一事,已整整一年。
桃林里,一身穿黄衫的娇俏少女坐在素净的石桌边,与一清秀少年斗着蛐蛐,样子手舞足蹈的停不下来。
少女名叫赵月明,少年叫做蒙蛏。
蛐蛐是蒙蛏养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即便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天,也能活动自如。
多年前,蒙蛏并不叫蒙蛏,而是叫蒙石,只因斗蛐蛐从未败过,便觉得自己是虫中圣人,故改名为“蒙蛏”。
月明的蛐蛐被她唤做“小蝌蚪”,去年抓来,为她最爱,但不会养,只能让蒙蛏帮忙养着,蒙蛏说一定给她养到第二年,果然说话算话。
蒙蛏的蛐蛐“大将军”已经活了六年,被月明叫做“老王八”。因为哪有蛐蛐能活这么长岁数,所以它肯定是个老人。她觉得“小蝌蚪”是壮汉,壮汉一定能打败老人。
可她错了,一局下来,小蝌蚪竟输给了老王八。它趴在罐子里一动不动,显然已是死了,令见者着实忧伤。
她苦着脸,拖着下巴沮丧道:“为什么我的小蝌蚪输了,还输得这么惨?”
蒙蛏虽仅比她大两岁,但身材高大,站起身来,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光芒。他得意道:“这还不简单,你的小蝌蚪是小屁孩,小屁孩怎么斗得过睿智的老人?”
月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彻悟过来:“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没将我的小蝌蚪养好,所以它今天死了!归根结底,是你的错,是你设计让我输的,对不对?”说着,伸手去抓他。
蒙蛏立即躲开,大叫道:“哎,我的姑奶奶,我没设计害你,你就放过我吧……”话至一半,见有来人,便立即躲到来人身后。
月明伸着拳头,看见来人,便立即乖乖地将手藏于背后,神情从愤怒变成了娇憨。她甜甜笑道:“哥,李大哥,你们回来了呀!”
面前的人,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神情冷俊,以玉冠束发;另一人穿着月白锦衣,面容温润,神情温柔如翩翩公子。前者是她的亲哥赵风起,后者则是清水盟盟主李宣。
赵风起看了她一眼,神情严肃,想说什么,却被李宣抢过话头:“风起,你这妹妹,年纪是长了,性情倒是一点未变。”
月明在心里将李宣咒了一遍,他这哪是为她开脱,分明是说她还像小时那般胡闹啊!
李宣翩然一笑,又道:“她还是像从前那般讨人喜欢。”
赵风起抿嘴不语。
月明心里明白,哥哥是不高兴她这般与男子打成一团的,这到底不是一个闺秀该有的仪态。可在这武恒山上,她睁开眼,见到的只有哥哥、李宣还有蒙蛏。哥哥不苟言笑,她不可能找他玩耍;李宣是清水盟盟主,平常事务繁忙,半天不见踪影;她能找的自然只有闲得发慌的粗人蒙蛏。久而久之,性情倒与蒙蛏越来越像。
她这活泼好动,没规没矩的性格全由此而来。
赵风起这次竟与往常不同,未出言教训她,只说了句“注意下女儿家应有的仪态”便走开了。
李宣正欲跟着离开,月明悄声对他道:“谢谢你啊!”
李宣微笑不语。
待不见二人身影,蒙蛏冲着月明做了个鬼脸,可她却完全笑不起来,更没了抓他的欲望,嗫嚅道:“蛏子,你不觉得自从一年前,哥哥从诩(xu,第三声)山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吗?”
蒙蛏叹了口气道:“没错,那天也不知义父跟你哥说了什么。夜里,你哥喝了很多酒,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若不是李大哥及时赶到,你哥哥怕是要喝死过去。”
月明不禁神情一黯,她向来是见不得自己哥哥受罪的。
当年他们是去诩山拜见师父逍遥子。
逍遥子是位隐士高人,通古今,知阴阳,晓音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是清水盟培养出来的俊才。他们都觉得他若当了清水盟的盟主,定是位伟大的盟主,而师父最终成了位隐士高人,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当时,逍遥子退避所有人,将赵风起一人留下。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哥哥出来后,脸上的笑容便没有了。那夜,他喝了很多酒,醉酒后吐得厉害,好在哥哥的酒品很好,即便醉了,也没有胡来,被李宣打晕后,便安稳下来。
但哥哥醒来后,对她的态度却有些变了,似乎变得极为陌生,也对她极为严苛。
月明道:“你说哥哥是不是从师父那里听到了些关于父母亲的事,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了,所以才对我苛刻起来,担心我的武功和智谋斗不过这杀父仇人?”
蒙蛏的父母是病死的,他从小便被逍遥子收养,所以没有杀父仇人的概念,心里自然没有任何怨念,但赵氏兄妹与他不同,他们的父母似乎是被奸人所害。他们所知的也仅限于此。
“你哥晓不晓得杀父仇人是谁我倒不清楚。”蒙蛏勾唇道,“但我知道,你哥呢,总喜欢凡事一人承担。我们四人虽各有所长,但只有你哥每样本事均有涉猎。即便没有我们,他也能做得很好。可是这样的话,他心里要承担的,身上要承担的,就会很重。说起来,你们俩,不论模样,还是性格,我都觉得不怎么像呢!”
月明因这话不禁发了小脾气,道:“你说谁跟哥不像呢,你看,我和他……”想了许久也未想到自己与哥哥相像的地方,只好伸出自己的手,道:“你看,我和哥哥,手指长的多像。”两人的手指都是白皙修长,这一点月明倒是没有说错。
蒙蛏不屑的“切”了声。
月明怒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没哥哥好看啊!”说着,又去抓他。
蒙蛏早有防备,躲开后道:“对啊,对啊,你哥长得这样好看,而你呢……总觉得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月明乜斜着眼睛,这世间还从未有人说她难看,也只有蒙蛏会拐着弯骂她。她双手叉腰,作母夜叉状道:“你是说我丑吗?”
蒙蛏识趣地答道:“不是丑,只是缺了点女人味,没有这个的话,自然是不会好看的。”
月明这下真火了,却也无话可说,到底她不像个女人。可她本就是个女孩,为何要变成女人呢?若没有女人味,她可以去学啊!
想到这,嘴角便扬起一抹无比灿烂的笑容。她道:“蛏子啊,你不是说我没有女人味么,那我便去学,到时看你怎么说我。”
蒙蛏听了,一下子爆笑如雷,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还能变得有女人味,哈哈哈……笑死人了……
月明无动于衷,心想,笑吧,笑吧,等她有了女人味,便是蒙蛏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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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恒山上有个雅致的宅子,是他们几人的秘密聚集点,行动前总要在此处商讨对策。
李宣和赵风起正在宅子里谈话,月明推门而入,坐到一旁聆听。
李宣干咳一声,赵风起却像没见到月明般,继续说着。
从哥哥的话中,月明大概明白了他们是在商量要去冯尚书家偷出一件先帝遗物。冯府私藏先帝遗物的事可以说是藏得十分隐秘,鲜有人知,但他们自有办法打听的到。
所谓先帝遗物,便是先帝在位时颁发给有功之臣的东西,不过如今已经作古,没有多大用处了。不知他们要盗取这个所谓何事?
月明听得七七八八,起身道:“我混入冯府,帮你们查到那件先帝遗物放在哪里。”
赵风起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却又轻易隐去,只简单地说了句“不妥”。
月明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们四人中虽然只有她最擅长易容,但要在冯府稳住脚跟并不容易。只因冯府用人皆为亲信,相互十分了解。她若被人看出破绽,以她的武功,反倒是落入虎口。
月明心里纠结,她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在高手面前,还是欠缺许多。四人之中,她的轻功算第一,但武功却是最差的。她大着胆子道:“可是哥,你忘了吗,我的轻功是你们中最出色的。一旦被发现,我会立即逃走,不会有事的。”
赵风起摇了摇头,李宣道:“月明,你不知道现在冯府上下布置了多少高手机关,即便一只麻雀飞进去,也插翅难飞。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觉得他们会藏那样的东西吗?里面说不定已是机关重重,你哥不让你去,也是考虑到你的安危。”
月明没了辙,妥协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宣道:“月明你帮我易容成冯府中人,我混进去。”
月明立即摇头:“不行,以前混进去打前锋的都是我和蛏子,你要是出事了,我和蛏子可救不了你。”
李宣翩然一笑:“呵,不是还有你哥吗?”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一高大的人影突然从窗口跳入。月明无需回头,也知来者是谁。普天之下,喜欢偷听却又不走寻常路的人——只有他一人——
蒙蛏走到三人面前,摸着脑袋笑道:“好了,你们也知道,向来我和小明俩行动是最为默契的,所以打探先帝遗物的事,就包在我和小明身上。小明擅长易容,我擅于开锁,李大哥你精通医理、擅用暗器,赵大哥武功最高。如果我和小明出事了,就全靠两位大哥了。”
月明听他胡乱说话,欲赏他一巴掌,谁是小明了?这名字真……是太……难听了……
赵风起道:“这里,的确是你们俩最为默契,我便将探出宝物藏点的任务交给你们两人了。”
月明拼命点头,继而问道:“哥,李大哥,你们为什么要偷出那先帝遗物?这东西对我们有用吗?作古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赵风起蹙眉,突然一语不发向门外走去。
月明心里不是滋味,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李宣拉过月明,悄声道:“你真不该问这个,他哥若想说自然会说。这样东西对你哥很重要。”
月明点了点头,甜甜笑道:“果然我哥说得没错,李大哥是最了解哥哥的人,也与哥哥最为志趣相投。”
李宣轻轻地勾了下月明的鼻子,柔声道:“其实我跟你哥都是肩负重大使命的人。说起志趣相投,其实我和你们才是,我们三人都是爱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但你哥不同,他的心事又多又重,连你都瞒着,怕是不想你担心,你这傻丫头。”
月明心里清楚,从小哥哥便护着她。虽对她严格了些,但还是最为疼她。她多么想能为哥哥承担些,但他明白吗?
李宣看着她脸上坚毅的神情,心道:“月明,很多事不是如今的你能够承担的了的,唯有风起将它扛起,你才会幸福、快乐。可风起他……注定……不会幸福……因为他身上的担子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