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天下第一的玉面公子常常流连酒巷,连续三月,行事作风出人意料。
若有谁胆敢在他面前惹事,他会毫不留情地取了那人的性命。
若非他杀的人都罪该万死,武林中人早已将他视为魔头。
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店内的美酒数不胜数。郡主萧月今日来此只为给她父亲打一坛酒中极品迷神。迷神酒,顾名思义,能迷惑人的心神,乃酒中极品中的极品,只在醉仙楼才买得到。若非父亲不日后打算在府中宴请群臣,她也不会亲自来此。
还未迈进醉仙楼,侍从已喊道:“明月郡主驾到——”
话音刚落,一身穿黄衫蒙着白纱的少女迈进了醉仙楼,她貌似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气质却是非凡,一双眼睛格外澄亮有神,大大的透着股灵气,一帘白纱掩容,有种朦胧的美感。
楼中食客看到她都屏住了呼吸。听闻,这明月郡主在三月前才和宁王相认,乃宁王失散多年的女儿,名为萧月。与宁王相认后,当今皇上恭喜宁王,封她为“明月郡主”。
不过听说,她的脸上天生布有胎记,想必这是宁王能将她认出来的一个原因,也是她一向要白纱覆面的原因。众人想到这,不禁摇头,心道:真可惜了她这非凡的气质,灵动的身姿了!
萧月走进醉仙楼,吩咐小二去准备一坛迷神酒,抬头不经意地一瞥,竟看到一月白人影匆匆下楼,手上拿着把十二骨扇,气质儒雅。
店小二很快端来了酒坛子。萧月命侍从将酒抬到车上,指着走下来的男人,问:“这人是谁?”
萧月一边问,一边向旁走去,刚好与那穿着月白衣服的男人错开。小二笑道:“不瞒郡主,他是武林盟主李宣。”
萧月哦了声,又问:“他来此做什么?”
“那是因为在楼上三号厢房里喝酒的人是他朋友,这已是他第一百零一次来此劝酒。”
萧月不解:“劝酒?”身边的侍女香草为人细心,发现小二说辞有问题,道:“醉仙楼一向客满,你们忙都忙不及,怎会将客人来了几次都记得这么牢?”
“没错,寻常客人,我们是记不牢的,但李公子和楼上的玉面公子这三月天天来,小的怎会记不住。这玉面公子初次来时,还是个打着雷电响着雷鸣的大雨夜,脸冷冰冰的,样子实在太可怕,哎呦,小的怎会记错?“
萧月震惊:“你说楼上的那位是玉面公子?”
小二点头:“武林盟主的朋友还戴着面具的除了玉面公子还有谁,这人也真是奇怪,天天来此喝酒,喝的还都是本店最烈的酒。这酒虽好,但天天喝,不停地喝,也不怕伤身……”
萧月打断他:“你给我准备一壶酒,要跟这玉面公子喝的一样。”
小二奇怪地看着她,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这酒的浓烈。萧月看穿他的心思,道:“不是给我喝,我是去楼上会会他。”
小二立马摇头:“郡主,万万不可,这人很奇怪,除了刚才离开的李公子和送酒的人,其余人一旦进入,定会被他打出来。”
萧月道:“不怕,你把酒拿来便是。”说完,吩咐侍女侍从在楼下等她。香草想拦,却拦她不住,只能站在楼下担忧地看着她。
敲响三号楼的厢房后,房内传出一阵阴哑的声音,“进来。”语气透着一股冰冷和疲惫,声音虽然好听,却如千里冰封,万里飘雪。
萧月推开房门,只见坐在桌边的男子,身形寂寥单薄,容颜憔悴沧桑,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他眼中的冰冷较从前更甚,不仅如此,更透着一股悲凉。一撮发落在他额角旁,略有泛白的迹象,少年白发,倒是极少见的。
不知是遭遇了什么,竟将这样丰神俊朗的人弄成这样。
赵风起脸上带着一副白玉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脸色因醉酒,微微泛红。他转头看着进来的少女,盯着她的眼睛,端着酒坛的手不禁颤了颤。眼前的少女,穿着精美,妆容精致,不像是个送酒的丫鬟,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萧月将手中的酒放到他面前,顺势坐到了对面。按理说,所有进入这间屋子里来给他送酒的人,都会被吓得退出去。他估摸眼前的少女很快也会被他吓得退出去。
然而,萧月竟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瓷杯,给自己倒了杯,但刚抿了一口,便咳嗽不止。
她狼狈地擦擦嘴,心里略有些不甘,心道:若非从小不怎么喝酒,她才不会如此不济。
赵风起看着她,冷冷道:“不会喝酒便不要逞强,不要浪费了我的好酒。”
“这坛酒是我请你的。”
“既是请的,被你喝了,我还喝什么?”
“你,你真的是嗜酒如命?”
她刚说完,赵风起又大口喝下一口烈酒,这种喝法,她只曾见一人这么喝过,只是那人刚到中年,已经逝世,难道他要步那人的后尘?
“是,我是个酒鬼,所以还请郡主移步,莫要与我这种人相处,小心乱了郡主您的清誉。”
“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知道。”
“怎么知道?”
“你进来时,我听见了。”
“你耳力真好!”语气略带些讽刺。
“多谢赞誉!”
“我骂你,你难道听不出来?”
“打和骂不都是因为喜欢么,我只当郡主你是在关心在下。”
“你……”萧月惊得起身,心想,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般无赖。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若郡主不关心在下,又何苦在这里陪在下喝酒?”
“我才没打算陪你喝酒。”
“那便是来劝酒的。”
“你……”萧月气得一时语塞,“你这人怎这般无赖?”
“若郡主没有劝酒的意思,今日也不会特意上楼。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非亲非故?”萧月吃了一惊,不过他们的确是非亲非故,她也的确是上来劝酒的,结果酒未劝成,倒惹得自己伤心。但她今日便要敲醒他,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拿起桌上的酒坛,将手中的酒向他洒去,他虽闪得及时,却还是被酒水浇到了一些。她刚放下酒坛,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扣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逼到墙角。
赵风起眼中骤然起了杀气,但看到她的眼睛,莫名觉得熟悉,便伸手揭下了她的面纱,可面纱之下的半张脸几乎都被红色的胎记覆盖,十分丑陋。他想,一定是自己太想念那个人,以致认错了。他冷冷道:“别以为你是郡主,我便不敢动你。就算今日是天皇老子来了,若惹了我,我也照杀不误。我是个酒鬼,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与我这种人相处,小心你的性命。”
萧月含泪道:“你以前从不随意杀人!”
“以前?”赵风起已有七八分醉意,这么多天,他还从未有清醒的时候,他道,“你打听得倒是清楚,连我的以前都打听到了,那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萧月紧紧掐着手指,小声道:“我,我……就打听到了这么多……”
赵风起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你打听到了,我曾娶过妻,最终还将妻子给休了,我招惹了一个仇家,那仇家最终却将我最在乎的人杀了。你看,跟着我这样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运!”
“你最在乎的人?”
想起那人,赵风起不欲多言,将她狠狠推开。现在他的心很乱,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脚步踉跄地出了三号房。这是三月来,他第一次还未到夜深人静便出了房。
一向都是他将人赶出去,此次先出去竟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既然此处不好喝酒,大不了换个地方。
萧月将被他丢在地上的面纱小心戴好,扶着楼上的护栏,看着他走出了醉仙楼。
她下楼后,侍女香草立马迎上来,担心道:“小姐,刚刚听到楼上传出响声,你若再不出现,我们便要冲上去了。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们就算有九条命,也担待不起的。”
萧月的目光一直落在赵风起离开的方向,心不在焉道:“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
侍女香草是宁王专门安排在她身边的,自小聪慧,心思缜密,道:“小姐,那人是个酒鬼,听说,还杀过人,最近杀人更是频繁。小姐,您最好还是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了。”
萧月没听她说了什么,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前的他,眼中不会有这么强的杀意,他到底是怎么了?萧月心里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命侍从们先回府,说是自己想要在街上走走,除了身边的侍女香草,其余人都被萧月打发走了。
在街上走了两圈,她很快发现赵风起竟在另一家酒店又喝起酒来。
这家酒店对面是间名为“寸金”的茶楼。
萧月走上寸金楼,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坐下,命香草去请一个人过来。
不久,一个穿着青衫,气质卓然的高瘦男子,向她走来。
此人正是顾源堂的堂主顾源,精通医理,医术比李宣更胜一筹。很多人花千金只为顾源出手救治,但顾源堂本着行医救人的准则,若遇到真该救的,即便没有酬金,也会救。
没见过他的人都以为顾源是个老头,因为他教导出来的弟子大多都已是宫中的御医,其实他才刚到而立之年,因调养的好,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
顾源与宁王有交情,听说,当年若非宁王惠眼识人,为他出谋划策,他这个穷小子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名声和财富。
顾源走到萧月面前,恭敬地问:“敢问郡主有何吩咐?”
萧月伸手指向对面的人,附耳对顾源说了些什么。
顾源听了,便从寸金楼上走下,向对面的酒店走去。
萧月取了一把团扇遮住自己的脸,扇上画着明月兰花,用楷书写着几个娟秀的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顾源走进酒店,要了一壶酒,径直走到赵风起身边,两人聊了会儿,好似还聊得挺起劲,但之后,他们竟动起手来。
顾源不会武功,赵风起轻轻地出了一掌便将他打飞,不过还算客气,丢了把椅子过去。顾源被打中,最终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稳稳地摔在椅子上。
顾源淡然一笑,优雅地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衣服,道:“佩服佩服。”走出了酒店。
天下人都知道顾源堂的堂主素来有洁癖,若他真摔在地上,萧月可要多欠他一个人情,好在赵风起还很给顾源面子,扔了把椅子给他。
顾源向寸金楼上走去,心里对赵风起的情况已有了□□分了解。
赵风起之前和顾源聊天、出掌时,手中都不离酒坛,待顾源离去,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握着酒坛的手竟松了片刻。萧月怕被他看见,立马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侧过脑袋,假装和香草说话。
顾源走到萧月面前,光明正大地在她对面坐下,冲着下面抬头看他们的赵风起,平易近人地笑了笑。
萧月觉得有这么个猪一样的队友,真是胜过十个狼一样的敌人,没看出来她是故意不想被赵风起发现么,他却主动向赵风起打招呼,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他们在这里,刚才之举也是他们故意为之。
想到赵风起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她也没什么好掩饰,便放下团扇,光明正大地问顾源:“可看出为何最近他的杀气会这么重?”
“郡主这次真是找对了人,若是普通大夫,想必看不出什么,我刚刚故意诱他出手,总算让我看出了端倪。他隐藏的太深,真是连我都好不容易才看出。脸色因多日饮酒略微泛红,可这红却太淡,掩盖不了他的苍白。”
萧月点头:“我也有此种感觉,觉得那是病却又不是,所以想来请教请教你。你可否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了?”
顾源道:“天下武功多以攻为主,玉面公子的武功高深莫测,攻击的力量更是强大,我想最近传闻他杀了人,应是他无法克制自己。走火入魔的人,莫不过两种。一种疯了,神志不清,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第二种思绪清明,但内力不受控制,必须发泄出来才可平复,否则浑身会如万千毒虫啃咬,痛不欲生。他应是第二种。”
“你说是走火入魔?”
“现在还不明显,却已有了征兆。郡主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出手打我的那招虽然没有杀意,但隐隐有强大的真气流露,说明他已经难以自如地克制自己的内力。像他这般的高手,若真的走火入魔,真会成为武林头号危险人物!我看他这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应是有几个月了,好在有人用药物压制住了他的内力,所以他至今还未真正地走火入魔。但这已成了不可逆转之势,连他自己也无法克制了。”顾源顿了顿,又道,“那为他压制内力的人,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我知道你想见的人是谁,他叫李宣,现在已是武林盟主,你若真想结识他,可去清水盟找他。”她漫不经心道。
“哦。”顾源不禁起疑,她怎会知道武林盟主。出于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他道:“李宣的医术虽然高明,但要想用药物克制玉面公子的内力,还是得由我出马啊!”
“你是说你可以救他?”
“非也,真正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刚才我还发现他似乎郁结于心,心中有无法解开的心结。我估摸他会走火入魔,应是重伤将愈,但一直都在用内力调养身体,一时又受了太大的打击,导致内息不顺,却又强行运功,最终导致……若他再这样下去,即便有神医相助,不出半年,定然会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萧月不悦道:“既然你不能救他,又为何说非得你出马?”
“哈哈,郡主,你忘了我是谁。李宣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个外行,而我是什么?我的医术怎么都比他高明。”
“所以你配出来的药,药效更好。”萧月恳求道,“那你帮我救救他。”
“郡主先别着急,要救人必须要先解开他的心结,若是病人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大夫的医术再高明,也是无用的。”
萧月低头看着赵风起,心里有隐隐的难过,当初的他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哪会像今日这般颓废。她断然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便对顾源道:“你先替我写张药方子,缓解他的病情,然后我再慢慢地解开他的心结。”
“没问题。”
香草命茶楼的人去取笔墨纸砚。
寸金楼是个风雅之地,行的是雅人雅事,常有人在楼里吟诗对月,自然备有纸墨。
取来纸砚,顾源写罢,交给萧月后,问:“不知郡主与玉面公子有何关系,他现在还很难看出得了病,若非真正关心他的人,或是多年相处的人,抑或是像我这般医术高明者,否则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
萧月藏好药方,道:“这便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我今日欠你个人情,来日你来宁王府,想要什么,我定当双手奉上。”
顾源摇头:“不必了,你爹对我来说,有知遇之恩,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萧月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全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只怕她现在手中虽有药方,但他不肯服药,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