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月明饿得发慌,打算叫蒙蛏帮她去楼下带早饭,哪知刚出门便与某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袭玄衣,身上隐隐带着一丝药香,身形如苍松,神情若寒潭,一张脸在明亮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宛若绝世利剑,完美不似凡人。
月明小心地站好,嗫嚅道:“哥。”
赵风起的眼神已不似昨夜那么冰冷,他看着她的伤腿道:“脚还未好,我抱你下去。”
月明啊了声,吃惊于他竟会如此说,虽然她因脚伤走路还不便利,但已经不疼,出门叫蒙蛏带饭,不过是想让他辛苦辛苦,为报昨夜扭脚之仇。
赵风起二话不说,已将她打横抱起。
月明于慌乱中,环住了他的脖子,不敢乱动,一颗心始终砰砰直跳。
蒙蛏抬头看见两人下了木质楼梯,塞进嘴里的大饼差点噎在喉里。
赵风起竟当着满厅的人,将月明抱了下来!
月明看到所有正在用餐的人将目光移向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蒙蛏咳嗽几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众人这才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转向蒙蛏。可赵风起将她轻轻地放于蒙蛏所坐的桌边,众人又盯着他们看。
小二感慨道:“很久不见客官们这样的风姿了。”
蒙蛏咳完,问道:“什么这样的风姿,你们这里还出现过像我们这样的人?”
小二讪笑道:“不瞒客官,就在前一个月,从我们客栈还真出现这样风姿出众的人,男子伟健如苍松,目光冷冽如苍鹰,是犹如天将般的人物,女子如仙女下凡,美得不像凡人,超凡脱俗,便和今日的姑娘和公子一样呢!”
月明刚喝了口水,差点将水喷出来,赵风起却默默坐在一边,神情冷峻。
小二刚说完,店家忙喊道:“混小子,什么男子女子,那是我们的大王和王妃,岂是你这样那样随意乱叫的?我们的王妃和大王岂是随便的人可以比的?”
小二讪讪而笑,不再说话,忙去将白粥葱饼小菜端来,放于三人桌上。赵风起这才开口问:“你们龟兹国的大王和王妃也曾来过这家客栈?”
小二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客官,不瞒您说,你们看我们这里生意好吧,正是因为上个月王妃曾在我们店里小住,真是令鄙栈蓬荜生辉呢!”
月明看一楼的桌子都坐满了人,生意看起来的确红火,当初选在这里住下,正是看它生意好,是个大客栈,应该不会过于简陋。可再大,生意再好,自然还是比不上大梁京畿的奢华舒适。
赵风起又问:“你们王妃也是汉人?”
小二道:“没错,不然小的怎么会说姑娘有王妃那般的风姿呢!”
月明捂嘴偷笑,笑得是这小二实在太会说话,要不是零钱花得差不多,真该好好地赏他一笔。
用过餐,月明拉着赵风起的衣袖,撒娇地说道:“哥,我想出去走走,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蒙蛏不悦道:“你腿伤还没好,还不老老实实地待着。”
月明暗暗瞪他一眼,转而对赵风起笑道:“我在房里闷得慌,再躺下去,人便要变懒了。哥,带我出去走走,好吗?”
赵风起道:“可以。”
月明爬上赵风起的背,离开前,冲蒙蛏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蒙蛏懒得跟去,心想,有赵大哥在,她能有什么事,昨夜归来得晚,睡得又迟,他遂伸个懒腰,打算上楼补眠。
月明趴在赵风起的背上,心里装着满满的开心和得意,小声道:“哥,我想学吹笛,你以后给我做根笛子,然后教我,好不好?”
赵风起背着她向前走去,脚步未有任何停留,道:“好。”
月明不禁将嘴角全部扬起,心道,果然世上只有哥哥好,在她的事上,他定会干脆应允。她道:“哥,你真好!”
赵风起淡淡道:“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只是妹妹吗?月明心中不禁流过一丝难过,但开心胜过难过,当妹妹也好,当他的妹妹,便能再也不用离开,她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哥,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任何事都不会将我们分开。我死也不愿与你分开。
她将他抱得紧紧的,想起上次买的簪子,便将袖中的白玉簪子取出来递给赵风起,道:“哥,你看,这个是我在月亮城里买给你的,我想你带起来,一定会很好看。你看,上面还有龟兹国的文字,我问过店家,他说这个文字在龟兹国刚好是个‘风’字,我觉得没人比你更适合它。”双手指着玉簪上的字。
赵风起不禁扬起一抹淡笑:“好,那日后,你给我带上。”
月明连连点头:“嗯。”难得见他笑,又道:“哥,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将所有男人都比下去了呢!如果你多笑呢,以后中原里,便不会传出是女的都想嫁给李宣的说法了。”
“这说法,你可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用听,我早知道了。李宣是兰芝玉树般的男子,为人谦和,一脸温润,现在又是武林盟主,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呢!”
赵风起轻叹口气,问:“那你呢?你可想嫁?”
月明慌忙摇头:“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李大哥会和红玉姐姐成一对,从没打过李大哥的主意。最终他们没在一起,李大哥辜负了红玉姐姐,我真不知道他是否会真心待人。”
赵风起道:“其实月明你还不懂李宣。他若真心爱一个女子,定会全心全意。”
月明撅起小嘴:“哥,你干嘛老为李大哥说好话。当初我便与他说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你这是要我动摇我当初的念头吗?”
赵风起苦笑一声,之前他的确是用月明的命牵制住了李宣,让李宣定要当上这个武林盟主,但并未要他和月明闹僵,好歹他们相识多年,情同手足。月明中了蛛炎毒,他并非不救,只是他暂时还无法放弃多年习得的所有武功。若月明真有性命之忧,他就算拼尽性命,也会救她。而她若死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自赵家的所有人死后,他心中唯一牵挂的不过一个她罢了。
两人向茂林深处走去,胡杨树遮挡住了头顶的烈阳,唯留下一片阴凉。
赵风起道:“月明,你真以为哥哥学得一身本事,只是为了报仇吗?”
难道不是吗?月明说不出话来,哥哥终日不得开心颜,难道不是因当年赵家满门被诛杀吗?
赵风起继续道:“自然不是,我以前说报仇,是年少不懂事,现在早已想通,报仇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杀戮罢了。我不会这么做,你也不会想我这么做。当年赵家灭门,罪名是谋逆,可我想家父定不是个卖国求荣的人,我想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我只是想找出当年的真相,为家父平反。而这杀害赵家的幕后势力大到不可想象,我不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是否有能力与他们抗衡?”
月明明白他心里的苦,柔声道:“哥,我明白了,我会帮你,帮你找到真相,然后为赵家平反。我也觉得赵家都是无辜的,可他们最后都死了,他们死得太惨了。”
赵风起强压着悲伤,语气却仍十分平静:“赵家灭门之后,朝廷下令,不得给他们立碑。所以他们随便找了个乱葬岗,将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那里。师父想找到父亲、母亲的尸体,却因尸体一团焦黑,分辨不得,只得作罢。”
月明眼中已有泪光,哽咽道:“哥,我懂了。我们要为赵家平反,然后为他们立碑,为他们树名。哥,我相信你的为人,便也相信赵丞相的为人,百姓当年在赵家灭门后,还编了首歌谣呢,你还记得吗?”
赵风起不语。
月明朗声诵着:“赵家一代是忠良,可怜死后无碑冢。前朝建国功最大,埋入黄土都一样。一心一意为国祚,却得谋逆一罪身。不清不白难投胎,流浪人间成孤魂。待得真相大白时,方得轮回一身轻。无奈赵家满门灭,无人再来诉冤情。背后势力盘根结,谁敢出面提旧案。
……”
这首歌谣唱了没几天便被明令禁止,若不是他们的师父逍遥子有时喝醉了会哼起,否则他们也不会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出。
“哥,我们可以不相信自己主观的判断,但不能不相信百姓的心意啊!百姓那样唱,自然有它的道理。哥,公道自在人心。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没做过。赵丞相一定是清白的,只要我们找到证据便好了。”
赵风起淡淡一笑,笑月明想得过于简单。
走到月牙泉,他将月明轻轻放于一块岩石上,岩石边长着无数依水而生的芥草。
身侧大树上的枝条突然动了两下,似乎是被风吹动。
赵风起道:“跟了这么久,下来吧!”
话音刚落,一穿着红褐色麻衣的男子从树上纵身跳下,看着他们,摸着脑袋,讪讪而笑。
月明怒瞪了他两眼,不悦道:“蛏子,你不是上楼睡觉了么,怎么也跟着来了?”
蒙蛏笑道:“我不就是无聊么,你们不在,我便跟来了。唉唉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的话,我只是无聊,无聊啊……”
“无聊你个大头鬼。”月明没好气地揎拳掳袖,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着她和哥哥。
这时,一道白点迅速飞向她。
白点渐渐在眼前放大,细细长长的样子,有成人食指长短,她立马一个后仰,白点擦过她飞扬的衣袖,直直地飞向赵风起,蒙蛏和她都将心悬了起来,不敢有丝毫放松。
赵风起一动未动,扣住食中二指,轻易接住,原来白点只是一块小小的丝帛,丝帛内含了跟纤细的树枝,加重了它的份量。
赵风起打开丝帛,看了一眼,神色微动,对他们道:“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月明想跟着,无奈脚上有伤走路不便。
赵风起回头吩咐:“阿蛏,月明便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蒙蛏拍了拍胸脯,道:“没问题。”
月明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蒙蛏若能照顾好她,她也不至于扭伤了脚,现在想走快一些,还得有人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