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谢我们。”一直没说话的镯夜目视前方,缓缓开口,“是华曦让我们来接你的,把你安全送回别墅是我们的任务,仅此而已。”
“那你们要是走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吗?”颜霏反问。
镯夜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幽缎笑了起来,斜斜朝颜霏看过去,轻勾唇瓣说道:“想不到,你脑子居然有点好使?我好像知道华曦为什么那么重视你了。”
“我很笨的啊,她难道觉得我脑子很好使?”颜霏好奇的问。
幽緞嘟了下唇,妩媚的一张脸上显出了些许俏皮,“你自己猜咯~~”
镯夜抿唇看着她们二人一路笑语,眸色忽明忽暗。
“诶,幽缎。”没过多久,颜霏已经一脸开心的直呼幽缎,问道:“你们和华曦是不一样的吗?华曦说她不能出别墅,而你们可以耶。”
“哦这个啊。”幽缎很爽快的就给她解答了疑惑,“华曦是最早在别墅中的,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住了很久了。听说她确实不可以离开别墅的范围。具体她离开了会怎么样,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反正没看她出去过就是了。我和镯夜还有夭璃呢,是可以在十二个小时内离开别墅不受影响的。”
“这样啊。”颜霏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吗?”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颜霏很久。其实颜霏现在问出来也是因为今后势必要和她们几个非人类居住,知道她们是什么物种至少要比不知道来得好一些。
“我们究竟是什么?”幽缎一双柳叶眸中藏了几许凄迷,“这个问题我曾问了华曦无数遍,可是连她也不能确定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是人?是鬼?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说得清。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夭璃。”幽缎看向颜霏,笑的有点意味深长,“夭璃她是一只鬼,从始至终都是一只鬼。”
“什么意思?”颜霏有些纳闷,晚风迎面吹来透过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几丝寒凉,预示着夜将深了。“鬼不都是人变得吗?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今后就会知道的。”暗夜下幽缎的眸子如鬼似魅,看得颜霏心中轻颤。“还有吗?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可要抓紧步子了。”
“还有还有!”颜霏举起手,有些踌躇的道:“你真的杀了那个人吗?”
“拜托,他可是想杀了你呢!你还不想他死啊?”幽缎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颜霏,若不是两手扛着颜霏的行李箱,她都想拱起手对着颜霏拜拜了,“之前可没觉得你这么圣母啊。”
“不是不是。”颜霏连忙摆手,“我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杀他的!”见幽缎收回了之前鄙夷的眼神,耐心听她说下去,颜霏才问道:“我只看你把他塞进了车里,发动了车子,打开了空调,又锁上了门。并没有杀他呀?”
幽缎笑着摇了摇头,“这样还不是杀他么?”
颜霏更不解了,“这样怎么杀他?”
“如果他这辆车子停在室内,就更容易致死了。”幽缎说完停了一会见颜霏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只好开始详解,“车子停在户外的时候,如果开了内循环模式的空调,便会导致车内空气流通变少,渐渐的车内空气会变得浑浊,加上如果发动机或者排气管有漏气的情况,那么一氧化碳就会随着车身缝隙进入车内,一夜过后,便能在无声无息间夺人性命。”
“哦……”颜霏更懵逼了。“哎呀!”颜霏突然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暴露啊?”
“嗯哼?”幽缎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人们明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哦……”颜霏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由衷的称赞了一句,“你真厉害。”
“噗嗤,厉害什么呀。这是基本要做的功课。”幽缎无所谓的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加快了脚步。
“功课?”啥个子功课学这些玩意啊?颜霏愣了一下,瞬间有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你是学化学的?!诶,幽缎!你们等等我!”
幽缎将扛了一路的行李箱小心放下,和镯夜一同停在了别墅前,等待着落在后面的颜霏赶上来。
别墅孔门缓而重的打开,星月被黯云掩住,此时此刻天地间唯一明亮的,便是别墅对面一株柳树下藏着的那盏油灯。整栋别墅散发出暗绿色的微光,在漆黑夜色中与那盏油灯的暖黄遥相辉映。
颜霏粗喘着站在别墅前,待呼吸慢慢平复后忽生感慨万千。
仅仅是三天,竟有一种传说中的恍如隔世的感觉。神奇,太神奇了。
颜霏胡思乱想着,一步一步朝着那犹如命中注定过的殿堂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沉担便卸去一分。在外界中积压多年的压力,竟然在这里,神奇的得以片刻释然。
别墅的大厅中,传来悠扬的钢琴曲。颜霏听着那曲子陌生而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却因从来不曾驻足聆听未闻其名。
它时而轻柔的似飘在云端,时而又铿锵有力如同万马奔腾;时而缓缓流淌直达心底,时而又俏跃明快听得人几欲提裙而起一舞当场。
一曲终了,颜霏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许是方才琴声太动人,连窗外下起了小雨,颜霏都没有察觉。虽是刚入秋,夜里的雨声多少夹着些凄清之意。镯夜走到火炉边升起了火,不多时大厅里便盈满了暖意。幽缎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优雅的吐着烟圈。夭璃小小的身体上盖了一条绒被,趴在柔软的毯子上看漫画书,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华曦从琴凳上下来,走到颜霏面前。与初见时一样,对她伸出手。
“欢迎回家,颜霏。”“这个蝴蝶……”颜霏震惊过后,呐呐出声。
邱藏轻笑,“你不是想知道云透么?它就是云透。”
“什么!它是云透?”颜霏捧起那保存完好的蝴蝶标本,仔细观察。惊叹造化稀奇的同时又诧异这蝴蝶来历的稀奇,“她,这,云透不是一个人么?”
“几年前,我在蝶谷与她相遇,后来我们便相恋了。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我喜爱收藏蝴蝶标本。”邱藏将目光停留在颜霏手中的蝴蝶标本上,对着颜霏伸出手。
颜霏当然知道邱藏不是要和她握手,很机灵的把蝴蝶标本递到了他手上。邱藏摩挲着保存标本的玻璃框,动作轻柔缠绵,就像是当年每晚临睡前抚摸恋人的发顶一般。然而这一温馨的画面若是细细思索,便能发现那其中隐隐透出的可怖。颜霏很不应景的打了个寒战。
“她是那么美,那么神秘。我早该猜到的。”邱藏说着说着,本就水亮的眼睛开始泛起一丝水雾。“但是那时候我并没有察觉,也没有想过。甚至在她发现我收藏的那些蝴蝶标本之后神秘消失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也没有去怀疑过什么。直到那一天……”邱藏言落,停下了动作,只凝视着那玻璃框中的玫瑰水晶眼蝶,默默无声。
“哪一天啊?”颜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言刚出口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傻逼。这个时候应该让邱藏静静的沉思,自己想办法逃脱。怎么对方绕进去了自己也被绕进去了?!爱听故事的毛病真得改改,颜霏自我厌弃着继续观察着这个看似封闭的石屋,试图寻找到可以逃离的出口。
“5月27日。”邱藏的声音再次在寂冷的石屋中响起,“我一直不会忘记那个日子。那天清晨,我就看见三色霞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洒进我的床榻,一只硕大的蝴蝶扑扇翅膀,就停在我和云透一起栽种的蔷薇花上。云透最喜欢那盆花了,我就把那盆花摆在窗台边上,每天看着就像是看见了云透。而那天吸引住我的并不是蔷薇,而是那只蝴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蝴蝶。”
“玫瑰水晶眼蝶,这样的蝴蝶同普通蝴蝶一样,寿命很短,也长不了多大。然而那只蝴蝶,竟然有足足一尺宽。”邱藏眉峰紧锁,似又想起了那一日初见这蝴蝶时的诧异。“我想这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送给我的挽回云透的礼物。我将它小心翼翼的捉住,然后用工具抽干了它的□□用针固定好,那时候我当真认为这是我一生做的最顺利最完美的作品,因为一般蝴蝶在被抽取□□时都会极力挣扎,而这一只在我的手中,却那么听话,那么……乖顺。”
“我早该猜到的。”邱藏说到这里,蝴蝶标本上的玻璃已经聚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它怎么会这么乖呢?因为它的我的云透啊!我的云透……”
颜霏一脸不明觉厉的看着邱藏,心中也似沉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不过这一次颜霏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完全被邱藏牵着情绪走,而是留出一部分理智寻到了这个石屋的出口。在石屋的一个光线很暗,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看起来很像梯子的东西,很多条锁链缠在那里。颜霏初步认定,从那里攀登上去,可以寻到出口。不然那个东西没有理由存在那个地方。
“你怎么不说话?”蓦然响起的质疑声使得颜霏整个人一激灵,邱藏凄怨的眼神渐渐开始恢复冷厉。
“啊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呢!”颜霏暗自庆幸自己从小上课就喜欢一边在课桌下偷偷画画,一边听老师上课,这个一心两用的本领果然很有实用性啊!值得普及。
“后来……”邱藏明显又因为颜霏的这个问题掉回了刚才的沉痛中,“我做完标本后,将它放在床边,就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宴。等我回来后,我看见了令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么?”这下颜霏学乖了,开始接邱藏的话,以表示她并没有动歪脑筋,而是一门心思听邱藏说话。
“我看见了云透……”邱藏说到这里就像是刚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息,面上涕泪横流,一只手扶在额头上,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中带着浓厚的鼻音,听的颜霏的心也冷不丁被扎了一下。
颜霏听到这里大约算是明白了,虽然很离奇,但是按照邱藏这么个说法,云透就是个蝴蝶成精的玩意没跑了。然后这个邱藏又不知道,于是就本着职业本能,把云透给做成了标本……卧槽为毛听起来那么寒。之后邱藏就发现云透被做成了标本躺在自己的床上,登时全明白过来了,标本就是云透,云透就是标本,所以说,他就这样——变成神/经/病了?
一时间两人无言,石屋中只听得邱藏掩面痛哭的声音,一声赛一声凄厉。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颜霏被邱藏猛然抬头喊出的话给吓了一跳,不住的用手轻拍胸/脯。“你你你别这么突然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邱藏的愁容还未淡去,便又在它的基础上扯起了狰狞之色,一双眼睛缓缓停留在颜霏的身上,“我就在想啊,为什么我的爱人死了,其他人的爱人都还活着!我要她们都死,通通都去死!”
“你你你冷静啊……”颜霏瑟缩着向后挪,开始有意识的去靠近那条她刚才发现的锁链梯。
“蝶谷的那个女人,我杀的。我那天看见她在蝶谷拍照,一个人,哈哈一个人!我看见蝴蝶飞在她的身边。”邱藏张开了双臂,仿佛在拥抱着谁,“那么多蝴蝶,它们都应该飞在我的云透身边,那个女人凭什么得到蝴蝶的青睐?于是我杀了她,嗯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就像做蝴蝶标本一样,我用长长的工具,在她的脚底心钻了孔,一点一点抽干了她的血液……”
颜霏下意识缩了缩脚。
“酒店的那个女人,也是我杀的。她是自己找死,居然穿了和云透一样的衣服,你说她这不是自己找死!”邱藏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了颜霏看着她笑,“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你就在隔壁。你以为隔壁没有人,所以没有注意百叶窗对不对?啊哈哈哈我就让那个该死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能救她的人就在隔壁,却根本没有办法。我用胶带堵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拉脱了她的双臂,一点一点把她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祺祺姐。”颜霏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捏紧,早在邱藏开始说他杀人的手段开始,颜霏就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必须找一个契机离开这张床,慢慢接近那个锁链梯。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克制这份情绪。
“你为什么要杀害祺祺姐?她并不该死。”颜霏骤然抬起双眸,充满着恨意瞪向邱藏。
“我告诉你她为什么该死。”邱藏露出一个阴测测的表情,石屋中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圈阴影,更显阴鸷。“因为她养蝴蝶。你还不知道吧,她在她的家里,养了一罐子的蝴蝶。你一定没见过。”
颜霏楞了一下,她确实不知道祺祺居然有这个爱好。然而没有想到这个爱好竟然致使祺祺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的云透也爱养蝴蝶。我的云透死了,她也得死。”
“神经病!”颜霏破口大骂,气的直接跳下了床。
“是啊,你骂得对。自从我的云透死了之后我就没有想要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不能马上去死,在死之前我必须报仇。”邱藏并没有发觉颜霏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中癫狂。
“笑话!云透就是你杀的你跟谁报仇去!”颜霏气的咬牙切齿,一个旋身踹翻了身后墙壁处的木椅子。嗯,很好,快接近梯子了。
“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找别人报仇,我只能找我自己报仇。”邱藏似乎已经意识到颜霏离他有点远了,并且有靠近逃生口的趋势,将标本摔在床上站了起来。“但是既然我要死,那我就不能孤孤独独的死,我要她们,还有你!一起陪我死!”
“关我什么事啊!”颜霏警惕起来,不太敢再往梯子靠,战战兢兢立在原地。“我和云透有毛线像的地方啊!你不要乱杀好人!不对,你不要乱杀人!”
“你像,你最像云透。”邱藏举着手中丝绸包裹的细长铁钉向颜霏靠近,“你的那双手画出来的画,和我的云透一模一样。”
颜霏听了这话豁然开朗,当时在别墅里,邱藏就是看了她画的画这才口吐白沫差点倒地而亡,想来正是这个原因了。
“我不像,你在胡说,你只是在为你的杀戮找借口!”颜霏开始在心中默数,准备一口气朝梯子冲过去。不管怎么样,在她观察了这么久之后,那个地方确实是把握最大的,要是不是的话,那她也就认栽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的了!
“你像,你怎么不像,你像!”邱藏一步步逼近,颜霏一步步后退,努力和邱藏保持两米的距离。
“我不像。”
“你像。”
“我不像!”
“你像!”
“我说了不像就是不像!!”颜霏大喊出声一把抄起身边另一把木椅拿出在小弄堂里打群架的狠劲奋力朝邱藏抡去。
邱藏显然没有料到颜霏会主动进攻,迅速躲开却还是被椅子砸中了肩膀。
就是这个时候!颜霏疾速朝链梯奔去,一把抓住向上一看心中大喜,上方是一个虚掩着的可供一人通过的圆洞,果然是出口!趁着邱藏还未靠近,立即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颜霏紧紧抓着锁链向上攀登,心中只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懒惰,平日应该多锻炼身体的,没爬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手脚发酸虚力。突然身体猛地一晃,颜霏吓得差点摔下铁链。定了定心,颜霏发现原来不是她的身体在晃,而是整条锁链都在摇晃,颜霏哪还敢低头往下看,只得拼了命继续往上爬。
指甲被石壁的粗粝磨断,鲜血流到了手肘,这要是换在平时颜霏早就哇哇大喊起来。可人在遇到特别情急的情况时,就会迸发出巨大的潜力。颜霏头也没回,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继续往上攀爬。
然而铁链的晃动感越来越大,需要保持着不被晃下来需要比刚才多几倍的力抓住铁链,颜霏早已累的手脚发软,哪里还经得住这晃动,好几回差一点就被这力道给摔了下去。
这样不行,颜霏蹙眉。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算没被邱藏杀死也会被这玩意摔死。晃动感越来越大,而且颜霏能很明显感受到一股大力压上了铁链,可想而知,这是邱藏追上来了。
汗水早已浸透了颜霏的薄衫,脑中嗡鸣不断,千钧一发之际,颜霏猛然发现,在这条锁链的上方似乎有一个,脱节口。
别墅大厅里的落地窗微微开了条缝,春夜的暖风携了几朵柳絮飘飘扬扬漏了进来,粘在了颜霏的马尾上,微风一拂便又飘开了去。镯夜坐在吊灯的大灯罩上,手中托了个托盘,上面盛着她刚沏好的红茶,她微微仰了下脖子,转眼间人便出现在了茶几边上,因过于快速的降落,身后的斗篷如蝶翅般展开。
幽缎挑眉一笑,沿着那端着杯盏的素白手掌往上抚摸,猝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脸红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暖的天气还坐在壁炉边玩布娃娃的夭璃应景的发出一阵怪笑,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你这个缺少母爱的小孩,再笑我就打死你!”幽缎柳眉一竖,边走边把手往枪套上按去。
“你来呀你来呀~~”
“站住!”
华曦看了一眼面前的闹景,便垂下眼帘从茶几上取来一杯红茶,将她腿上的书重新翻了一页。却似被夭璃和幽缎闹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转眼去看颜霏。那人倒完全没受到影响,正拿着几根彩铅,在画纸上“娑娑娑”的画着什么,暖暖的烛光照在她的马尾上,晕开一圈亮泽。
“你在画什么?”
颜霏闻言笑着回答:“我在用图画记录我们的生活呀。”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意思。华曦这么想着,放下书,坐在了颜霏身边。
颜霏知她坐到了身边,为画中女子的衣裳上完最后一笔颜色,笑着抬起头来。“我给你看哦~~”她说着把一旁零零散散放着的图画简单叠了叠放在了华曦面前。“你看~~”
“这一张,是我们第一次帮的那个租客的女儿,她身后那些都是安全的盲道!你看她笑的多幸福。”
“这一张,是我第一次来别墅的时候见到的柳树,里面那盏就是每个租客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那盏灯,哈哈~~”
“这一张这一张,是我们几个的生活,镯夜在沏茶,夭璃趴在摊子上看漫画,幽缎在擦她的枪,你在这里看风景,我呢,就在这里,画画。”
“还有我刚画完的这张,哎呀这张太耗时了。”颜霏略嘟了嘴。
“这张画的是什么?”华曦问道。
颜霏讶然的指着画中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这个是渝辞演的龙女啊!这个衣服太华丽了,好难画的!你看我画的好不好看~~”
“好看。”华曦点点头,居然画的比真人漂亮多了。
颜霏得意的笑了笑,献宝似得给华曦递上一张图,“还有这个!”
“这个?”华曦看了她一眼,才伸手接过那张最大的画纸,低头一看感觉浑身的血液齐齐流向了头顶。
“好看吧!”颜霏笑的像个无比期待赞许的孩子。
“…嗯。”华曦嘴上应着,眼睛却目不斜视的看着颜霏笔下的自己。一头银白的长卷发飒然四扬,映衬着她精致大气的眉眼,很是有气场。身上穿着的是一袭银白色的军装,翻着立领,携着佩刀,浑似夭璃看的那些漫画书里的角色。“怎么想到给我画这身衣服?”看上去倒也不赖。
颜霏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其实,这个是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的感觉。我觉得你特别特别适合穿这个!”
华曦没有说话,只拿一双狭长清冷的眸子在颜霏脸上来回的扫,看的颜霏把头低的更低。
“颜霏,你头断啦?”幽缎惊恐的大叫。
“断你妹啊!你头才断了!”颜霏猛地抬起头,愤怒的回击。
“哎呀吓死我了,你以后可别再把头低这么低了,我刚刚那个角度看过来啊,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颜霏。”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镯夜突然开口。
“怎么了?”颜霏讶异的转过头询问,却见镯夜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颜霏手边的一幅图看。“颜霏,你画的这个是什么?”
颜霏不明所以的就要去拿那副画,那幅画却瞬间飘到了华曦手里。
“我看看我看看!”颜霏伸手要去够,却发现华曦死死的拿着那张图,一点力道都不肯松。颜霏没办法,只好跑到华曦身边,凑过去看那副画作。
这一眼,就将颜霏吓的够呛。
“我……我……”她心脏猛跳,口中难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到了?”华曦投来目光。
“她一定看到了。”镯夜肯定的说道。
华曦顿了一下,手中缓缓浮出淡金色的光点,围绕着那张画纸,顷刻间便将其吞噬殆尽。
“夭璃,这个租客,你去接待。”
自从颜霏从中世纪回来后,可谓是心灵受到了巨创,整个人课也不去上,饭也不来吃,整整一周都躺在床上,夭璃变出鬼脸去吓她都没了反应。要不是还有那么一口气在呼进呼出的,别墅众人还以为这可怜的娃是要死了。
“颜霏,坐起来吃饭。”华曦拿托盘盛了两三个菜和一碗饭端到颜霏屋子里。颜霏仰卧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听到华曦的声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华曦看了直摇头,只得先把饭放下,坐到床边把人扶起来,打算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幽缎和镯夜在外头偷偷看着,心下俱是惊讶。夭璃也想看,可才挤进了一只头便被幽缎用爪子按了回去。“小孩子不要乱看,眼睛会坏掉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夭璃不满。
“嘿~”幽缎笑着拿手去拧夭璃的脸,细腻粉滑的触感让她心情大好。“你这个肉嘟嘟的样子怎么不是小孩子啊?”
夭璃一掌拍开幽缎的手,嚷道:“我比你年纪还大呢!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太奶奶!哎呦!你你你打我!”
“还喊你太奶奶,喊你丫的太奶奶。”幽缎啪/啪的打着夭璃的脑袋,说一句打一下,渐渐的打出了节奏来,“我都没这么喊过我的太奶奶,喊你丫的喊!还太奶奶!喊你丫的喊!”
夭璃愤怒了,手中青光一现,幽缎就知道她又把那把宝贝镰刀取出来了。
“你你你想要谋财害命!”幽缎怪叫。
“你混蛋!”夭璃一言落定,便将镰刀轻击地板,整个人从阶梯口飘了上去,然后浮力骤失,势如疾风一般对准幽缎就凿了下去。
幽缎也不是木鱼,眼看着巨镰落下,一个旋身纤细的鞋跟踏在了阶梯的镀金扶手上。脚尖微翘,全身的力气都击中在脚跟,身影一动,顺势居然沿着扶手向上滑了出去。
镯夜看着她们两个每日惯例似的闹腾,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一声家门不幸。
里头华曦和颜霏完全没有被外界打扰到。华曦是懒得去管她们,颜霏是已经达到了“入定”的境界,任你万事转烛,我自两耳不闻。
但是饭不吃还是不行的,华曦只能一口一口的将汤水和着米饭,喂到颜霏嘴里,再用纸巾把部分流出来流到脸上的汁水擦拭掉,和好汤水米饭继续喂。
其实颜霏的理智早就已经恢复了,但是感情上还是没有办法承受,毕竟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真正惊心动魄的人类女孩来说,那样的事情确实是太过震悚了。
华曦将一口汤饭喂到颜霏嘴里,突然说道:“要是受不住了,我送你回家吧。”
“什么?”因为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导致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颜霏眼珠子动了一动,整个人挣扎着要起来。
华曦连忙将她扶住,“你做什么?”
颜霏用力摇摇头,眼中显出毅然之色,“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华曦将一口饭喂到她嘴里,“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施什么欲擒故纵。我方才说的话是我真心实意要说的话。你不适合这里,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颜霏说的太急,口中饭粒未完全咽下,一慌忙整个人都止不住呛了起来。华曦忙帮她轻拍背部,好让呛入气管的饭粒顺着咳嗽连带呛出来。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颜霏这才有机会说话,她一把紧拽住华曦的袖子,言辞恳切,“我的本性就是这样,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我都会想要去帮助。但是曾经的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帮他们的心,做了帮他们的事,也是没有丁点用的。他们都说心意到了就好了,但是那个遗憾的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开心的看着华曦,“来到了这里,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不仅仅是对于我的爸爸,还有对于一些真的需要帮助的人,我想要帮助他们,我渴望帮助他们。我想这种情绪这种欲/望,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有些人畏于骗术,有些人苦无财力,所以才渐渐少了温情,多了冷淡。”
“所以我更加要留在这里,那些苦头算什么呢,又不是真的对我造成了伤害。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比我来说,玛格丽特才是更加可怜。”颜霏说着突然也不知哪来的劲头,一把抢过华曦手中捧着的碗筷,奋力的吃了起来。
华曦看着颜霏,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突然一下子耀眼了起来。
是啊,这个选择,或许也是很多人共同的愿望吧。
正思索间,镯夜走了进来。华曦微微一侧头,示意她说话。
“租客来了。”镯夜淡淡出声。
一声清啸携着骤雨疾风之声倏然响彻天际,直破万丈水涛下传至斗室之中。
所有人都震了一震,这是龙吟!
霎时间,涛涛凶水竟从中劈开分作两半往旁急速退开,天风骤起,倾盆雨下。这赫赫炎炎之势皆是为青龙神君肃路扫尘而来。
不多时凶水移位,水域中的一切皆曝露在了干旱的陆地上,屋室俱消,只剩下僵持的吟娥和九娘,还有不远处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的弈楸。
半身魅重新自虚无中显出身体,对着云端遥遥屈身拜倒,“繁缕恭迎主人驾到。”
吟娥一众具是一惊,那隐于云端的竟是这半身魅的主人?
“既已认新主,无需再尊我这个旧主。”
一个清冷的男声自天际响起,无悲无喜。
九娘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松开了化光,幻化出人形,对着那云端竟也是恭敬一拜。
“九娘恭迎主人驾到。”
轰隆一声,天际倏然响起一道惊雷,炸在了九娘身边,将她惊吓出声,她面如土色,头也不敢抬起,“九娘自知再无资格尊神君为主人,但昔年主人待九娘恩重如山,理应拜迎。”
那云端又传出声音,“不必,今日本尊前来便是为捉拿你二人。”言落,一团青云降在了九娘与半身魅的身侧。
那半身魅眼中莫名泛起泪光,痴痴地看着天上那片云欲言又止。听到要捉拿自己的话也没有抗拒,见那青云落定后便自己走了上去,最终还是没有发一言。
九娘听到这句话之时面上有些释然之色,似乎终于得了解脱,她看了看那团前来载她的青云没有立刻上去。而是缓缓起身朝着吟娥的方向走去。
吟娥在化光落下来之时便立刻跑过去查看化光的伤势,本来无心现下情形,只不过忽听那云端传来声音出于好奇便一直观察着眼前的情形。这时看到九娘向她走来,她不自觉往后瑟缩了一下。
“我现在就要走了,再见不知是何年。我身负重罪无法开脱,或许你我这一别便是永别。”九娘在吟娥身前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似要把她的样子牢牢的刻在心里一样。突然她对着吟娥展颜一笑,漫天风雨下,竟看的吟娥心头一窒。
九娘看着她不觉抬手抚上了她眉心的那朵花钿,柔声道:“这片花钿你戴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厌了,就换了吧。”
吟娥睁大了眸子,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泛起了些许酸涩之感,她眉心的梨形花钿便是当年九娘送她的,她其实不喜欢梨花,她喜欢的是海棠,因为小的时候只要季节到了,苏方沐回来的时候都会为她带一朵海棠。至于梨花……是九娘喜欢的。
九娘说她面容清雅,正如三月含烟带雨的梨花,便给她做了一个梨花花型的花钿。她并不喜欢,但是迫于无奈只得成天戴着。离开九娘后她本来已经将这枚花钿收于奁中,但想着此行前来,戴上这枚花钿或许会好一些,所以便带来了。
此时听九娘这么说,她恍然发觉,这枚花钿自己竟然一戴便戴了七年。想到以后终于可以不用了,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空虚。
九娘见吟娥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对自己毫她从不离身的鹊翎扇。“这把扇子还给你吧。想来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她伸出手,见吟娥看着地面,没有伸出手拿的意思。便将那把扇子放在了地上,“罢了,再说什么也都是没什么意思的。”
言落,她转身步入青云,青色的云雾将她的身形完全笼住。
这七年,终究不过一场独角戏。
留下吟娥一个人在雨中,满腔话语哽咽在喉。
云端后的神君实在等的不耐烦,见九娘终于乖乖的上了云层,心情似乎舒畅了不少,说出来的话语也比刚才略略柔和了一些。
“本尊事已了,汝等无需拜别,各自散了吧。”
“等等!”吟娥突然出声唤住,然后对着云端拜了下去,她知道那来的人一定有本事可以将苏方沐救出来,抬起头说:“请神君大人救救家姊!”
“救人?”那声音里带了些疑惑。
话同云落,倏然间清风肃尘,骤雨铺路,一个束着危冠身着青色华服的年轻公子自青云中施施然步出来,行动间风拂起他半披在肩的发丝,雨落在他衣上瞬间便隐去了痕迹。漫天的风雨在他眼中都仿若不存在一般,他茕茕前行,无顾无忌。
“你要本尊救何人?”那青衣神君开口问。
吟娥抬手呈上菱花惑心镜,“小女子想请神君救救我的姐姐。”她抿了抿春又道:“和我的一位妹妹。她们现在正被关在这面古镜里!”
“织光菱花惑心镜?”他看着那面镜子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告诉本尊她们的名字。”
吟娥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报上苏方沐和长离的名字。那青衣公子听罢,挥袖一拂,只见惑心镜上青光一现,随后从镜子里浮出了一个青色光点,光点落到了一旁地面上,倏然化作了昏迷已久的苏方沐。
“姐姐!”吟娥连忙放下惑心镜跑过去,看着昏迷的苏方米担心的问,“我姐姐这是?”
那青衣神君并没有理睬她,只是不解的看着惑心镜。
“啊神君!长离还未出来……”
青衣神君似乎也正在疑惑这个,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口中默念了另一个名字,抬手一拂。果然惑心镜中再次青光一闪,落至旁边化作了长离。他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吟娥见他救出了长离,赶紧对着他拜了又拜,“多谢神君,多谢神君!”
这时弈楸走了过来,对着青衣神君也是一拜,“弈楸拜见孟章神君。”
孟章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你称本尊什么?”
弈楸一僵,突然反应过来,“主人……!”
孟章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罢了,你跟了执明多年,这么称本尊也无不可。”他说着,也没再看弈楸,倒是走到了长离身边,一道符印扔了下去。
长离微微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了正低头瞧着自己的孟章。脱口就是一句,“啊!你长得真好看。”
在场众人闻言皆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弈楸正要出口制止,却见孟章摆了摆手,对这句话他似乎不甚在意。只摆出一副很瞧不起人的表情对着长离,“你长丑了。”
长离如鲠在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孟章,半天说不出话来。苏方沐都没这么说过我!
“你切记平心静气,莫要大喜大悲。不然后果自负。”孟章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负手准备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对长离说了一句让长离差点没跳起来放火烧他袍子的话,“方才那句话想是白说了,你能做到的话明日怕是金乌西起了。”
走了几步之后又很不怕死的解释了一句,“金乌西起,就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意思。”
“你——!!!!!!!”长离跳将起来,手心火焰窜起一丈高。但孟章完全没放在眼里,噙着一个特别讽刺的笑容登时便腾身归了九霄之上,云海无垠再难觅其踪影。
长离一腔怒意没处出只得作罢,远远瞥见苏方沐昏迷着躺在地上,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苏方沐身边,跪下来抱起苏方沐,连声唤道:“苏方沐!!苏方沐你怎么了苏方沐!!”
吟娥冷冷的看着她,“姐姐为了救你,被一只魅骗入了幻境。”
“她有没有受伤!她……我现在该怎么做!”长离一双上翘的凤目大大的睁着,里面汪出了水光。
这时弈楸走上前来,“小姑娘,你不要担心。苏姑娘只是一时晕过去了。我们把她带回马车上,过一会就会醒过来了。”
这时化光已经醒了,正大声嚷嚷着头疼。弈楸连忙过看他。
吟娥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嘴边也不自觉地挂上了丝微笑。这北狄凶水之行,终于算是结束了。所幸大家都无恙。
“监兵神君,执明神君来了。”气喘吁吁的小仙童鼓着脸蛋说完便退了下去。
监兵看着面前那玄衣披发的男子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北海那边没事了?”
“都散了。”执明惬意的看着岐山神殿的大好风光,尽量无视掉远处那片难以入目的凶兽。“孟章带回了九婴,朱厌安插在我那里的凶兽全部被调回去了。”
监兵有点无奈,“那群凶兽根本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居然能忍那么久?”
“哎呀,打打杀杀何必呢。”执明不以为意,“他们只要不打搅我下棋,站在那里不碍事的。”
监兵觉得再和他说这个话题自己能被气死,她话锋一转提到了长离,“说起来,这次陵光的行迹被我们寻到还得亏了那面惑心宝镜啊。”
执明点头,“确实。陵光封印未破,我们无法探知她的下落,也不能用术法查找。幸得此次她被繁缕无意收进了惑心镜,这才令我们感到了她的一丝气息。”
“无意还是有意,尚未可知。”
执明听她意有所指,开口询问,“你的意思是?”长离冷冷的看着火光落地,灼了倒在地上的三只土缕一身之后,那耀天的火光将四周照的明亮。也让长离看清了那从刚才开始就不绝于耳的车轮声究竟出于何处!
只见数只赤色似鸭,双翼长约丈许的大鸟就立在她的面前,以半圆状将她包围。
长离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大鸟,一时之间略有些愣怔,倏然间数十滴暗红的血珠如飞蝗般向她袭来,长离如梦惊醒用她最快的速度往后倒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诡异血珠已经近在咫尺,距离近的都能闻见那血珠上若有似无的腥气。
长离自知躲闪不过,闭了眼甫欲生生受上一击。电光火石间,她身侧骤然绽出一道蓝色光圈,稀薄却周全的将她全身笼住,待血珠被尽数吸化之后又慢慢扩开,将长离周围的一片统统护住。那些诡异的大鸟似乎极其害怕这圈蓝光,都有些不敢再上前。它们思忖片刻便齐齐展翅攻向了长离身边一同暴露的弈楸!
“弈楸大哥!”长离脱口唤道,却被弈楸那边顷刻燃起的蓝焰刺疼了双眼。待目眩之感淡去,眼前的情形让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目。
只见弈楸手捻咒诀,整个身体缓缓升至半空,一张张泛着幽蓝色光泽的符纸流动似的从他袖中脱出,环浮在他的身周。
“你要带我去哪?”郁连华从未见过这么神色急切的苏方沐,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我想请你帮我想个办法,克制木性妖兽的办法。”苏方沐定了定神,向她解释。
“还用想什么法子,我就可以克制木性妖兽。”郁连华疑惑道:“你一个凡人要克制妖兽做什么?”
“我没有时间与你解释了。”苏方沐说着再次拉起郁连华的手,朝原路返回。可郁连华就像被钉在路上一样,半步也不肯挪。
“你要救人?”郁连华凝着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苏方沐。
苏方沐身形一顿,她能怎么说?她不惜惊动月中白帝夫人,只是为了帮长离一起弥补化光,完成一个心愿?而长离是谁?长离是她这一世,护着守着恋着的人。倘若上一世真如郁连华说的一般,她对她没有任何温情,那这一世,她有什么资格来请一个尚且对她如许情深的女子去帮她恋着的人呢?
郁连华见她不语,眸中渐渐泛起水光,却在下一刻笑靥如花。
“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这一回她带起她的手,走在了前面。
“小心!!”吟娥看着已经被化光腾出来的黄色光浪映的一片明亮的林中出现了数只能够发出车轮声响的大鸟齐齐振翅攻向化光,一时急切便出声提醒。
化光哪里还有工夫顾忌那些大鸟,一个弹跳冲散面前的猼訑返回了吟娥身侧,气喘吁吁道:“这是‘鬼车’,也叫姑获鸟。想必是原本想去助阵结果发现敌不过弈楸才攻来这里的。”
“那我们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硬撑着等弈楸过来。”化光言落再次跃起与侧面袭来的一只鬼车狠狠相撞,幸得化光有气浪护体,尚算能护住身体,但是那鬼车和化光的体型实在差距悬殊,化光还是被这一重击伤到了。
长离几个腾跃,堪堪避开鬼车的扫翅连踏三只土缕借力弹至树上,她趁势单脚勾住一截尚算粗实的树枝,指间旋火腰身后仰,反手一弹。几枚火弹飞射而出!
这一招攻其不备,令那两只追击她的鬼车翅上灼疼,再使不上力气只得跌落在地。
弈楸那边手捻咒诀,翻袖出符。他薄唇微动,那几道幽蓝色的符纸便有如自己有眼睛一般袭向目标,继而化作蓝光乍亮天际。两只鬼车随之而亡。
“长离,我们快回化光那里去!”弈楸负手环视一地或死或伤的妖兽向长离说道。
长离解决了最后一只逃窜的土缕,从树上翻身下来,“好!”
“其实我知道她。”郁连华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话。
“谁?”苏方沐疑惑地看她,想了想方试着问道:“长离?”
“嗯。”郁连华点点头承认道:“其实我处理完事务闲暇的时候就会来看看你。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可以说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在你身边,只是我没敢现身,不想打扰你。”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人之常情吧。”苏方沐浅浅一笑。
“人之常情?”郁连华咬了咬这四个字,忽然也跟着她笑笑,“嗯。人之常情。”
“你……觉得长离这孩子怎么样?”苏方沐生平第一次没话找话,郁连华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总会涌起翻江倒海的愧疚,这愧疚之情来势汹汹却不知所起。
“她很好。”郁连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很适合你。”
“素兰……”
“怎么了?说你们合适你不开心啊?”郁连华似是来了戏耍的兴致,开口调笑。心下却含了几分诧异,果真是淡了么?所以才会没了顾忌的对她说些玩笑话?这在前世是从来没有过,也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等一下。”苏方沐突然肃了神色。
郁连华跟着她停下来,正要开口继续说些玩笑话,话到嘴边却在见到苏方沐肃然的神情时转了话语,“怎么了?”
“素兰,你知道三危山獓骃的居处吗?”苏方沐没来由的问了句话。
“天文地理不属于我所司范围,不过我们五帝夫人中的赤帝夫人经常喜欢游历人间,你且在此等我片刻,我且去问她一问。”话音甫落,一道白光骤逝,郁连华不见踪影。
“化光!!”吟娥连忙伸手想要接住于半空中被击落的化光,却因为那冲力实在太大整个人也被化光带到了地上。
化光化出人形,狠狠抬手一抹唇边血渍。“獓骃呢?它既然要抓我,怎么不自己出来抓我!而要你们这群孽畜前来辱我!”
“呦,化光公子这时可算是记起自己的身份了?”一只土缕嘲讽地看着化光,这位从前在三危山上时成日几乎是睡在獓骃床上的人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不会出去了一趟就不认主人了。
化光冷冷看着它,突然他身上的黄光消失,林间再次被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此时已是后半夜,月色渐隐,天上半点光亮也无了。
一时间巨响的车轮声接踵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声似牛似狮的兽吼。
化光听这声音心道不好,却已来不及。整个身体在来者面前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只轻轻一抓一抛,便被丢掷上了半空,失去了重心的化光眼前一黑,“砰”的一声重重被砸在了林间生长的参天巨木的枝干上,一颗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疼的化光只想就此死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晕的时候,一双带着令人心安温度的双手将他接住护在臂弯中。他虚弱睁眼,看见的仅是弈楸那双含着万分担忧的双眸。
“孽畜!”弈楸既来长离亦至。她愤怒的学着化光的话对着一片黑暗破口大骂,“有本事出来啊!躲在黑暗里算什么好汉!!”
“本王教训自己的娈宠,你待如何?”厚重语声如雷落地,霎时四野灯火通明,一盏盏竹枝编就的风灯被衔在一只只鬼车的喙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那片灯火中缓缓步出。
那庞大的凶兽浑身雪白,顶生四角。一身长毛让它看起来像一头牛披着蓑衣。不用弈楸解释长离便知道,这定是他们口中的大王,称霸这座三危山的獓骃。
“原来你就是那个獓骃!”长离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原来獓骃长这个样子,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小女娃,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獓骃一双眼白居多的眸子泛起杀意,“本王最喜食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不趁本王心情尚好,赶紧逃命?”
“逃命?”长离突然垂下了眸子,语调冰冷,“也不知道,究竟最后要逃命的是谁?”
“哦?你这女娃子倒是有趣。”獓骃对着长离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句话的。”长离仍旧垂着眸子。
“第一个是谁?”
“一团被我烧成烬的灰。”长离一字一顿,说的毫无感情。
“混账!”獓骃闻言怒吼一声,震得四周林木一阵簌簌,他一足向前一踏,语带不善。“你为何不抬起头来看本王!”
长离索性闭上了眼睛,轻启唇瓣:“你不配。”
“嗷——”一声怒极的吼声骤然响起,还未令人反应过来,几声急而重的蹄声朝着长离的方向传来,伴随着的是皮肤上每个毛孔都能感到战栗的瑟瑟冷意。
“长离!!”弈楸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双手捏诀,口中起咒,可哪怕水符纸飞速再快,也来不及阻止冲着长离怒奔而去的獓骃。
奇怪的是,遇此巨变,长离竟不挪不闪,甚至连阖上的眼睛都懒得睁开。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诚然不假。哪怕是再恐怖的灾难再大的浩劫,轻掰枝叶温茶一盏,泠泠几曲响过,便又是风平人静,瑶宫慢数春秋。
岐山战毕的百年后,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这百年来,向来不安清宁的陵光神君居然一步都没有出她的岐山神殿。不知道的以为这陵光神君总算转了性子,不会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了,而了解情况的都知道这陵光神君她是有心而无力,出不去的。
岐山一战,陵光为了耗损阴魔王的魔力,只身一人周旋于阴魔魔兵与朱厌一众妖兽之间,最后虽然完成了任务,为执明他们夺得了战机,但她自己却一身火羽俱废,根骨尽断,当场昏厥在了幻凤上。
这一沉睡一休整就耗去了整整三百日。
陵光已经醒了多时,她静静的躺在凤榻上,一眨不眨的盯着顶上流转光华的帐顶看,直到终于有小仙童入寝殿来例行添甜梦帐中香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家神君已经醒了。
“啊神君!你你你醒啦?”小仙童仰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床上的陵光。
“嗯。”陵光淡淡回应。
小仙童愣了一下,发现陵光神君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若是换做从前,难道不应该连忙跑下来对着自己一通揉搓么?
“多久了?”
“啊啊?”小仙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多久了?
陵光仍旧看着帐顶,面无表情问:“我睡了多久了?”
“哦!神君您休息了三百日。”小仙童以为是神君想要知道岐山之战的后续,便鼓起了腮帮端足了架子开始滔滔不绝的叙述,“您威武神勇,将那阴魔王刺伤之后,魔兵魔力大不如前,监兵神君威武神勇身先士卒,一把崩云长/抢在手,带着她的雷霆之师锐不可当神挡杀神魔挡杀魔!那些妖兽见是监兵神君前来,便施放出妖火想要以攻为守,它们这是无视了威武神勇的孟章神君哇!孟章神君召出神龙,一下子大雨滂沱!浇灭了阻挡孟章神君的妖火!哦哦还有执明神君!执明神君也是威武神勇啊!只见他化出原形,哎呀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执明神君的原形,那叫一个威武神勇……”
陵光却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后续的内容,只双目无神的呢喃着一个词,“三百日?”人间三百年……
斗转星移,人间几世……
“哎哎哎!!”小仙童瞪圆了双眼,连忙举起粉嫩嫩的小手跑到凤榻边,笨拙的放到陵光脸上,“神君你不要哭!你怎么哭了呀?!你是不是饿了,神君……呜呜呜……”
岐山神殿的殿门前,前来探望的监兵神君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一道飞速往外冲的身影,怒叱道:“不要命了么?!你做什么?”
陵光的身体才复原没多久,整个人一动就像要散架了一样的疼。她强忍痛苦冲到殿门前不料被监兵一挡,立刻泄了大半气力,瘫软到监兵怀中。
“你身体这样子,还想去哪?”监兵冷冷看着肩上靠着的陵光,没好气的说。
“凡间。”陵光破天荒没有和她多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开。”
“你倒是能耐了!”监兵冷笑,一把就把虚弱的跟没有骨头似的陵光抗在肩上进了殿门。
流光寝殿
“放开我!”
“砰”的一声,陵光被监兵摔在了凤榻上,她眼见着监兵越来越近,瞬间就炸了,“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边说边捂住自己的衣襟,一脸宁死不从状。
监兵看了好生无语,翻了个白眼道:“你脑子睡昏了?”
陵光不语,默默的朝后方挪了挪,却见监兵又欺进一些,愈发不安起来。
监兵这下倒是奇了,从前陵光最喜欢往她身上黏,怎么现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你病了?”
“没有。”陵光垂了脑袋,然后说了一句让监兵哭笑不得的话,“我怕你打我。”
“虽然你的行为让我很想教训你,但看看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我怎么敢下得去手。”监兵无奈道。
“呐,你的飞虎借我一用吧。”陵光可怜兮兮的看向监兵。
“你自己的幻凤呢?”
“我现在这样哪还有法力召唤它。”陵光垂了脑袋。
监兵最受不了她这样,只得认栽,手中白光起,落于离她们一尺之处,白光淡去一头威风凛凛的飞虎仰头长吼,惊得流光寝殿外的小仙童个个魂不附体,手中玉盆琉樽丁零当啷碎了一地。
陵光惊恐的瞪大了一双凤眸,吞了口口水赞道:“果然是闲池洞府第一神骑。”
“行了。”监兵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豪,“先去哪就去吧,天黑之前回来养伤。”
“嗯。”陵光点点头。
三百日未出来了,整个天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仍旧是赫赫炎炎的天宫,威严耸立的南天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金色的日辉投下一串七/彩光圈,耀得陵光整个人都灿了起来,引得过往的仙神纷纷注目。
“呀快看,那不是岐山的陵光神君么,没想到还是容颜如旧啊。”
“不过听说她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魁星夫人过寿亲自设辇去岐山接她,她都没给面子。”
“你们知道什么,陵光神君从战场回来,休养了百日好不好,哪里能赴什么宴啊。”
“沏君兄,你可知那位是何方仙子?”
“那位可不是仙子,而是岐山神殿的陵光神君。”
“竟是神君?那更是要备上厚礼前去神殿中拜见才是。”
“莫多想了贤弟,那位神君府上可不缺美人面首呐。”
……
这些言论或赞或贬或讽或褒,莫衷一是。然而这一切陵光全当做耳旁风,呼啸即过。此时她的心中只存了一人,或许从她还是长离的时候起,她的心中便只存了那个人。
三百年……罗城……
故人尚在否?
罗城
历经改朝换代后的罗城仍旧是繁华千顷之地,甚至要比当年的罗城发展的更好。陵光走在闹市的街上,突然路边的一个摊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哎呦这位姑娘好样貌啊,姑娘看些什么?”小贩见着有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整个人殷勤了十倍。
陵光看了他一眼,从摊位上拔/出两支面人来。
“这两只是青龙和朱雀,是镇守东南方位的神灵啊!姑娘喜欢的话十文带走咋样?哎呦姑娘大手笔啊,还要些什么吗?啊姑娘慢走下回再来啊~~”
陵光拿着那两支面人看得出神,百年后的面人果然要比百年前的精致许多,但却少了一分灵动,也或许只是因为心境变了,所以看什么都不同了吧。
“大姐姐,你手上的面人真好看,可以卖给我吗?”
陵光听到这一声询问,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她看着面前扎着两个发鬟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开口道:“你要哪个?”
“我要这只红的。”小姑娘目光认真。
“倒不贪心。”陵光笑着蹲下来,抚了抚面前小姑娘的脑袋,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
“是朱雀!”小姑娘得意的笑了。
“哦?谁教你的?”
“我们家都知道朱雀的故事,而且我不仅知道这个是朱雀,我还知道朱雀的名字呢!”小姑娘一脸自信的说。
“是吗?”陵光将朱雀面人和青龙面人一起塞到了面前女孩的手中,“说来听听。”
“长离。”
陵光没料到这面前女孩竟然真的知道自己的名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被面前的女孩牵起手往一个方向走去。
“我娘说过,无功不受禄。”小姑娘字正腔圆的说着,“走,我带你去我家。”
陵光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跟着她一路来到了她的家中,到了大门前陵光才明白为什么方才她一点拒绝的心思都没有,因为面前高高的门匾上写着两个入木三分的大字——齐家。
这里应该是苏方沐最后生活的地方吧。
百年蹉跎,再临故地,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对了大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苏小依,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什么,她姓苏!
陵光听到这个字,如遭雷殛,这难道是她的……心念电转,随即这个假设便被否定,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她的转世,天上百年,人间便是数百年,苏方沐怎可能那么凑巧又降生在罗城,还姓苏呢。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哦,我知道了!”苏小依笑着拉起陵光的手,“大姐姐一定是觉得我生活在齐家却姓苏很奇怪吧~嘿嘿,很多小朋友也很奇怪呢,但是我的家里确实是这样的,我家有一半的人姓苏,一半的人姓齐,据说是我祖辈的祖辈的祖辈,反正不知道要往上数多少倍,有一位当家老爷取了一名姓苏的女子,因为一直没能有孩子,他们夫妻有情分很足,所以也没有纳妾,就从别的地方领养了两个孩子。似乎那位齐老爷也不希望他妻子家中香火断绝,便让两个孩子一姓苏一姓齐,还将这种做法列入了家规之中,自此齐家每一届都会有两名当家,苏姓齐姓各一位。嘿嘿,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家这样很奇怪,人心容易散,但我们家却延续了好几百年呢!足以证明我们祖上的智慧!”
苏齐二姓……共治一家么?齐焉当真对吟娥情深意重啊。
苏方沐,这下子你应该也能安心了吧。陵光缓缓阖目,一丝温热之意淌下脸颊。
可是,我又该去何处,说与你听?
无心去听了。她只心中如冰泉乍破暖浆崩流,竟有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感觉。
她的长离已经学会自己去弥补犯下的过失,再也不是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了。
“苏方沐,你为什么今天带我来这里吃饭啊。”长离有点忐忑地坐在罗城最大的酒楼里,这座酒楼名曰:巷深楼,所谓酒香不惧巷深,此楼便以其所酿的酒香飘千里闻名天下。
长离特别喜欢喝酒,但是自从小时候偷喝王婶家的酒被苏方沐发现后重罚一顿后就再也不敢碰了。她坐在巷深楼里,闻着满楼萦绕的酒香,有点躁动起来。
“苏方沐,你点了这么多菜,我吃不下的。”长离吸了吸鼻子,两眼放光淌着口水看着别人桌上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