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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井绳的继任者

钟声 姽婳莲翩 3837 2022-11-04 02:26

  这个暗号泄露了吗?谈竞不知道,他在心里调整情绪,同时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不做出太大改变,最终轻轻舒了口气,将那句暗号的下半句轻轻说出来,然后道:“这是很久之前的暗号了。”

  二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谈竞看到他左边的眉峰轻轻动了一下。

  “会长真是个人才,”他笑模笑样地开口,但没有说后半句。谈竞敏锐地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变了,二胡先前表现得很从容,但现在他仿佛……紧张了起来。

  他在紧张什么?

  谈竞暗自揣测对方的情绪,他依然以先前那个舒舒服服的姿态躺在椅子里,但身上的肌肉其实正在慢慢抽紧僵硬。二胡突然手腕发力,猛地推了一把自己面前倒好的那杯茶,茶杯沿着光滑的木制桌面滑行,泼出半杯水来。

  “看来你对这个小礼物不甚满意。”

  他说话的语速也变慢了,变化并不明显,但刻意拖长的半秒停顿足以让一个脑子灵活的人构思好接下来的十句话。谈竞调动脸上的肌肉,慢慢微笑了一下,伸手摁住那个茶杯:“我早已经知道的东西,不算礼物。”

  二胡那双戾气四溢的眼睛在他脸上缓缓游动,目光经过的地方就像是有一条冰凉的蛇蜿蜒爬过皮肤。他脸上显出沉思的神色,而谈竞在他的目光笼罩下拿起杯子喝水,神态从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整以暇。

  “好吧,那就再换一样。”二胡终于开口,“一个地下联络站怎么样?你会在那里得到一些我们在滨海及周边乡县的工作文件。”

  他报出一个地址,说每一个字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研判的神色,好像在随时准备根据谈竞的表情调整接下来的话。然而谈竞没有给他调整的机会,他一直维持着相同的表情,终于在他报出门牌号的前一秒,突兀地冷笑了一下声。

  二胡立刻住口,道:“怎么,你又知道了?”

  巧得很,这正是井绳先前配合他造假立功时的地址。谈竞将身体从椅背上拽起来,隔着一张桌子俯视他,替他将门牌号报出来:“宾唔士路121号,这个地方,是我亲自带人去搜的。”

  二胡的眼神猛地一跳,他婆娑茶杯的手顿住,看他的眼神更加怀疑,却少了一两分戾气。谈竞注意到他嘴唇上方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像是准备开口,可他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感觉到你的诚意,”他不开口,那么谈竞便开口,盯着二胡开口。两个人的目光像是胶在一起了似的,相互纠缠,密不可分,没有一个人打算回避,“井绳在的时候,我们至少互相信任。”

  “信任你?”二胡开口说话的时候,先前抖动的面部肌肉并没有再动,说这句话并没有让他犹豫,“看来你们合作得很愉快。”

  “希望也能和你合作地很愉快。”谈竞道,如果是真的汉奸和地下党,那么他现在应该准备离开,或是已经离开了,对方没有合作的诚意,他在不断试探,可谈竞完全不知道他在试探什么。

  他是藤井寿的人,谈竞如此分析,恐怕特务机关在对延安的工作上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导致他可以拿出来的情报寥寥无几,在那些寥寥无几的情报中,或许还有一部分是不想让谈竞知道的。

  但谈竞没有走,他觉得自己堪破了面前这位拙劣演员的底牌,却依然没有走。一方面是他打算以身为饵,让藤井寿再在他身上栽一回,好给栖川旬一个机会彻底解决掉他,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个暗号……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暗号了,可他并没有从井绳处得到任何此条暗号泄露所以更换口令的消息,因此他想弄明白眼前这个人,这个所谓的延安地下党,二胡,他是怎么知道这条暗号的。

  “看来我们今天不会有结果了,”二胡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并裂开嘴对他笑了笑,“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

  “别推卸责任,问题出在你身上。”谈竞毫不客气地说,“截止到目前为止,我都很有诚意。”

  二胡总算发现了谈竞玩的小把戏,他率先开口向二胡索要诚意,因此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他们互相防备,先开口的人必输无疑。

  “那不如我们倒过来,谈会长,既然你所你很有诚意,那就由你来取信于我。”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但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谈竞应该忿然作色,然后起身离开,可他的屁股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半分都挪动不了。

  “你想要什么诚意?”他听见自己问,“我替你们杀掉了绵谷晋夫,还不算诚意?”

  “井绳是怎么死的?”二胡问,“他不可能自杀。”

  “我不知道。”谈竞回答,“他死在警察署,而警察署不归我统辖。”

  二胡摊了摊手:“所以你能给出什么,来证明诚意呢?”

  “什么都没有,”谈竞轻轻敲了一下杯子外壁,然后站起身,”是你在找我合作,而不是我找你,先上门的人总得先表示出诚意,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再从头教你了吧。”

  他整理衣服,像是准备离开,这是一场失败的会面,除了对方的戒心,他什么都没得到。作为一个诱饵来说,对方似乎有些谨慎过头了。

  “你应该好好想想除了诚意之外,你还能给我什么,如果非要证明的话,那么证明利益比证明诚意更让人有合作的兴趣。”谈竞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倨傲而淡漠的笑容,向二胡俯身,“我和井绳合作得很愉快,如果你真的拥有你自称的身份,那你应该明白,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比我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多的多。”

  他摸出钞票来压在茶杯下面,为二胡给他倒的那一杯茶付账,用得是一张军票,如今的滨海法币与军票并行,随着日历上数字的更改,军票越来越多,法币越来越少。商家们先前只收法币,不论领事馆或是当局经济司如何反复宣传军票,依然不改初衷。现在他们纷纷为当初的固执付出了代价,开始不计一切手段地抛售法币。

  谈竞在二胡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他确信对方会再联系他第二次。这次的失败不仅让谈竞失望,更让二胡失望,他接连抛出两个饵,但想钓的人均没有上钩,反而将那两个饵倒过来,全部抛给了他。

  谈竞回到他位于共荣通讯社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堆着层叠的信件,大部分是再辱骂他。“滨海最后一位仗义执言的记者”已经死掉了,随着他形象的破裂,当初的追捧已经全部变成唾弃,甚至程度更深。他将那些辱骂、痛心疾首甚至含带死亡威胁的信件一一拆开阅读,然后将秘书叫进来,告诉他们以后这样的信件不必在出现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但他同时要求下属不得随意拆看他的信件,这是一个前后矛盾,或者说是故意刁难他们的要求,但秘书不敢提出异议。在做记者的时候,谈竞对外展露的形象冷冽而寡言,每次开口总能切中要害,他的读者喜欢他冷冰冰的文字,像是一个堪破一切浮华表面的剑客,温度都藏在冰冷没有情绪的表象下面。如今他坐了日本人的走狗,待人反而春风和睦起来,但那些喜爱却随着温度的回升而消失殆尽,仿佛笑容后面即是刀锋,而那柄刀在杀人的时候,伴随的都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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