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碎,城没草木深。
不知不觉间,渠州城里的宋军又坚守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然而渠州城内宋军将士们苦苦期盼援军却仍未露面,此时的战场形势对于宋军来讲,却是拖不得半刻了。
站在城楼上,江钦远远地望着对面金军军营的旗帜,有些走神。
他也算是在生死边缘走过几遭的人,他并不惧怕死亡,但是当他看见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时,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在倍受煎熬,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江钦忍着剧痛喝干了壶里的烈酒,虽然知道自己的伤势不宜饮酒,但若不仿效古人大醉一场,又有何方法可以让他忘记心中的苦楚呢?
江钦喃喃自语:“只有一条路了,真的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进而江钦又似疯癫状,望着渠州城下的金军行营,朗声道:“渠州城这里没有投降的懦夫。”
江钦看着身边的军士们,心里叹道:唉!这些都是将死的人啊!
江钦的手在发抖。
头顶的烈日仿佛大了很多,使江钦感到满世界都是炫目的日光。
一个声音在江钦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江钦,你不怕死。可是这城中的几千将士还有众多无辜的百姓呢?守城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想让后方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可是你已经尽全力了。现在渠州城援尽粮绝,只剩下一群饿兵伤将,这样抵抗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江钦抬头望了望天,现在如果无人,他一定会大哭一场。
江钦本可以选择投降,他可以为此行为找到一千种借口和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别人。
可是,当他由一介书生转变成为一名军士时,乃至于渠州城的宋军主将,与这群兵士们共同经历了战场的生死。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兵士只有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光荣的事情。
而投降,向自己曾经生死仇敌摇尾乞怜,则对于一名兵士来说,则是一生当中最可耻的事情。
参军守备杨平紧走几步到江钦的面前,右膝一曲,双手一拱,便待跪下行礼,却被江钦一把扶住:“杨兄,何须如此!”
参军守备杨平抬头,见江钦眼窝深陷,显然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心里不由长叹一声。
江钦慨然道:“杨兄此来,恐怕意味着我渠州城百姓不是被外面的金军杀死,就是要被困死在渠州城之中了吧!”
参军守备杨平点点头,道:“城中已断粮好几日了。现在城中能吃的东西也差不多没了。这么下去,就算金人不进攻我们。我们大家也会饿死在这里。”
“大人!”参军守备杨平上下嘴唇颤抖一下,“我们已经尽力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为了这渠州城里百姓的生计。我们……”
参军守备杨平看了看面前的江钦,低头不语。
尽管杨平未曾言明,但江钦此时又岂会不知他的心中所想呢!
江钦暗自思忖,正欲开口突闻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两人闻声望去,原来是军士黄老杆子走来。
黄老杆子本来在城楼上戒备金军的进攻,离江钦和杨平二人所在的位置较近。
黄老杆子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后,哑着嗓子问道:“真的到绝路了?”
参军守备杨平闻言,正欲呵斥黄老杆子,但是却被所江钦阻止。
江钦向黄老杆子点点头。
黄老杆子转身拿起了军号,江钦和杨平二人面露惊疑,不知道黄老杆子要做什么。
渠州城楼上,黄老杆子仰天一吸气,吹响了手中的军号。
“不好……”
江钦和杨平二人脑海中均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黄老杆子到底要做什么呢?
军号发出的声音颤了颤,像城楼四周散出。
黄老杆子的这一口气很长,军号声音幽幽的,如泣如诉,连渠州城四周的空气都在颤动。
渠州城里的宋军兵士们听到这军号声都站直了身子,泪水在眼眶里亮亮地含着,终于流出……
渠州城外的金军听到这号角声也都暂时停止了自己手上的工作。
一时间,仿佛这方天地间只有那幽幽的军号声在游动,缠绕得人脱不开身,好似陷在云雾中。
军号声终于停了下来……
黄老杆子身子歪了歪,江钦赶紧扶住他。
黄老杆子却将江钦推开,道:“大人,小人不需要人扶。”
黄老杆子看着渠州城下密密麻麻的尸体,道:“呵呵,不久,老子也是其中的一具尸体。不过在这之前,老子得杀个够本才能够痛痛快快地去死。”
黄老杆子嘴唇上下轻轻波动,跪在地上喃喃道:“娃儿他娘,对不住了!”
参军守备杨平向周围的将士们看了看,军士们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铠甲上满是血污灰尘。
这群人儿为何如此愿意无悔地送死?为了保卫家乡?可是他们逝去后,到时家乡也许还是他们所熟识的故乡。
参军守备杨平想起了家乡的老母,她在等着自己归来么?还有家乡的妻儿,她们听闻到自己的噩耗,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大人,您说我们死了后,百姓会记得我们吗?”参军守备杨平对江钦说道。
“呵呵!杨兄何出此言啊!”
此时放下生死,江钦感到一身轻松。他望着那些为国浴血沙场的儿郎们,高声道:“我等共赴国难,义震寰宇。必当青史留名,传颂千秋,福及儿孙乡邻。”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渠州城外金军排列严整,但这么些天的进攻已让他们有些疲惫。
金人的攻城阵势已经布好,队伍已经开始动了……
渠州城之上,江钦和宋军军士们也是严阵以待。
“呵呵!看来这些金狗是真的不想让咱们爷们儿休息下,急着要咱们送他们去投胎啊!”江钦在城楼上高声道。
参军守备杨平接着江钦的话茬,道:“弟兄们,大家受受累。咱们一起把这些金狗赶回娘胎,让他们下辈子好好做人。”
“对,大人说得对!”
“爷们儿们,大伙儿都卖点儿力气。”
渠州城内的宋军将士们都纷纷朗声附和。
城下尘土飞扬,金军快到渠州城下了。
渠州城上宋军将士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兵刃。
“竟然是车悬阵!”江钦看着城下金人所布行军阵式,微皱眉头,嘴唇轻咬,大喊一声:“放箭~”
随着江钦的一声令下,渠州城上无数箭矢向攻向渠州城的金军射来。
“啊…啊…啊……”
金人的攻城阵势中,不断有哀嚎声传出。
金军统领蒲家奴远远看着攻城阵势情形,嘴角一紧,将自己的左手向左一挥,金军令旗在空中摇晃几下。
金军攻城阵势后方的一排排投石机开始向渠州城上的宋军将士们攻击。
金军后方阵营中,金军统领蒲家奴骑在马上看着攻城的场景,嘴角微微一笑,暗道:“想不到渠州城的宋军到此时,竟然还有这么强的斗志。看来江钦这个柔弱书生确有几分手段。”
副将翰鲁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大人,瀚海仁大师已经私下里几次派人询问何时能够攻下渠州城了!”
金军统领蒲家奴在马上一摆手,目视前方战况,开口道:“不急。我自有思量。”
副将翰鲁听到金军统领蒲家奴的言语,竟然破天荒地急切说道:“可是,统领。瀚海仁大师说朝廷需要的墨玉麒麟就在那渠州城里。我们不能轻易……”
“不必言语!”金军统领蒲家奴开口打断了副将翰鲁的话语。
金军统领蒲家奴斜眼看着副将翰鲁,道:“你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至于攻城之事!哼!那是本统领所要担心的事。”
略微停顿,金军统领蒲家奴接着开口道:“何况,这行军作战也轮不到他-瀚海仁区区一个萨乌来我面前指手画脚。”
金军统领蒲家奴侧目看着身旁的副将翰鲁道:“你说呢?”
冷冽的目光直愣愣地盯得翰鲁,如同利刃直指翰鲁的心底。
“这……”
竟使得在马上的翰鲁显得有些慌乱。
翰鲁赶忙向金军统领蒲家奴拱手,道:“统领所言极是。卑职鲁莽。”
“知道就好!”金军统领蒲家奴冷笑一声,不再与翰鲁言语,看着前方攻城的场景。
翰鲁微微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攻城的战斗还在继续,双方阵营中不断有人倒下,渠州城楼上下到处都是鲜血,不断有凄惨的哀嚎声传出。
一片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在阳光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的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