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万岁的话,蜃景沉思片刻。
见他不语,万岁疑惑:“所以你就因为好奇,就想做个人?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我不知道。”蜃景摇了摇头,眼神中尽是茫然,“我只知道近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万岁别过头说道:“你还真是奇怪,怪异的让我很讨厌你。”
蜃景突然走近万岁,从体内取出一颗发着绿光的球体,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
万岁一边问着,一边观察着被置于面前的圆形球体,球体上不断有微弱的光芒散出,其上不规则的流光仿若液体肆意流窜,不受控制。
蓦然间,蜃景又将那绿色光球收了起来,转身说道:“这是木头的内丹,我一直保存着。”
“那他是你朋友吗?”
此话一出,蜃景愣了愣神,随后说道:“我不知道,当年从时间流河中逃了出去,偶然遇见了他,未曾想过要交识朋友。”
“那留着他的内丹做什么?”万岁的问题总能让蜃景语塞。
是啊……我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这么想着的同时,蜃景低眉看了一眼被他收进怀中的内丹,不知不觉乱了思绪。
万岁冷冷地盯着他背影,深邃沧桑的眸中,一抹瘦小的身影立在那儿,垂着头一动不动。万岁似是看透了什么,旋即开口:“那就开始吧,快问,别再浪费时间了。”
听见万岁的话,蜃景立即将头抬起:“好,那就跟我来。”
话音才落,万岁便意识到这家伙又要开始换场景,不由长叹了口气,捂着额头,怕了那一阵晕眩带来的不适感。
几秒后,他再次睁眼时,竟发现自己与蜃景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上。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万岁环顾了一遍周围,空无一人,他虽不易感热感冷,但那刀子般的强劲寒风还是将他脸划得生疼。
蜃景向前迈了几步,视线向着深渊,语气平静:“背景还是古时候,刚才这儿有一对情侣跳了下去,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万岁几乎没有犹豫,快速回答:“为爱殉情,又或者仇家追杀,退无可退。”
“后者是逼不得已,没什么特殊,可前者……”蜃景顿了顿,又问,“爱情真能让他们牺牲自己,做到那种地步吗?”
对于这个问题,万岁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你不知道?你没经历过吗?”蜃景问道。
“经历过。”
“那你愿意为了你爱的人去死吗?”
“不愿意。”这三个字,万岁说得十分果断。
蜃景皱了皱眉:“为何?”
“因为我太理性了。”万岁解释道,“更何况,我和她并未遇见过需要牺牲自己的狗血戏码。”
“那我相信,你那已故的爱人,应该也是个理性的人。”
万岁侧了侧眸,未将眸中闪过的那一份伤神被蜃景瞧去。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蜃景似乎并不满意,很快,他又变换了另一个场景。
熟悉的眩晕之感再次涌了上来,万岁扶额,脚下伴着踉跄,待他好不容易站稳,却感受到了脚边有什么东西绊着。
睁眼,世界一片荒凉。
吹来的风中裹着沙尘,拍打向万岁的脸,他用手臂挡住了沙石,又在指缝间看清了那萧条中的悲壮。
干黄的沙子被风打成了圈,卷起早已破败的旗帜,那面旗迎风飘着,毅然伫立在干裂的大地之上。地面,满是被沙土半掩埋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气还未散去,弥漫在空气中,粘腻又令人作呕。
那些沾满血的躯干上还插着剑和断开的长枪,悲凉的气氛在阴气森森的寒风下更甚,恍若那些士兵死前的嘶吼,回荡在耳边。
“壮观吗?”
还沉浸在眼前的景象中时,万岁的思绪就被蜃景简单的一句话拉了回来。
“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蜃景一步越过倒在面前的尸体,将插在尸体上的箭头拔了出来。
“你做什么?”万岁小心避让过脚边伏趴着的尸体,快步走上前,“对死去的人尊重些。”
蜃景将箭头横摆在万岁面前,说道:“我们先不谈尊重,你和我解释一下,死去的这些人,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来打仗?明知死路一条,却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视线定格在箭头上许久,万岁才一把将其接过,紧攥在手中,缓缓说道:“他们有自己所信仰的东西存在,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家庭、还有他们心中所认为的那份大义和忠诚。”
说到这儿,万岁将话断开,抬眸看了眼面前的蜃景:“你能听懂吗?”
蜃景不语,显然是在思考。
过了会儿,他开口了:“当初我也问过木头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答得?”
“他和你的答案不一样。”
“那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是为了守护他们想要守护的人。”
万岁听后一愣,若是以前的他,还真想结识一下蜃景口中的这位木头,只可惜,他早已死去。
其实,方才万岁的那一番回答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呢?
守护想要守护的人,那些需要被守护的人或物,不就是他们毕生的信仰吗……
“罢了,不说这个了,下一个吧。”蜃景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结束了方才的话题。
万岁紧随其后,周围的场景也逐渐产生了变化。
周遭的景物还未完全显现,前方的蜃景便已开口询问:
“有一个母亲,他的儿子杀了人,但作为骨肉相连的亲人,这位母亲还是将他儿子送进了监狱。但更可悲的是,这个母亲还有个女儿,在她儿子入狱后,她们一家整日被记者和普通市民围堵谩骂,过不了一日的清静日子,你觉得,这样子是对的吗?”
万岁理了理思路,回答道:“她送她儿子入狱是对的,但她们家因为这件事被闹得不得安宁,这就显然不对了,犯罪的又不是她们母女俩,她们没做错什么。”
“这些我都知道。”
万岁不解:“那你问我做什么?”
蜃景又将整个故事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就在那些市民中间,有一部分的儿女就是被那位母亲的儿子所杀,那你觉得,他们应该原谅那位母亲吗?”
“这个……”
还未等万岁回答,变化好的场景便全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幢楼层不高的公寓楼,底层围堵着不少的人,传入耳中的皆是谩骂,很是难听,甚至有人朝着里边扔了不少臭鸡蛋和烂菜叶。
当人群逐渐散去,万岁才看清被围堵着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戴着口罩,看着很是憔悴,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那人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母亲吗?”万岁问道,视线则一直注目着老妇人的方向。
蜃景点头道:“对,她叫于洁,这个故事是我偶然在一个新闻中看到的,我实在不懂,杀人的并非她,可那些人为什么还整天跑她家门口闹事呢?”
“所以才说,人是种复杂的生物。”万岁说道,“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弄明白每件事情,你一个异生物又如何会懂?”
说着,万岁将视线移回蜃景的身上,“很多事情没有绝对,那些人确实不该找那母亲的麻烦,毕竟犯事的人不是她。可她是杀人犯的母亲,整件事的性质就不同了,包括那位母亲的女儿,相信将来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哼……”蜃景冷冷哼了一声,轻声道,“做人还真是麻烦……”
听到这话,万岁仔细看了他一眼,经过几次问答下来,他发现蜃景产生了些许变化。
但这种变化微乎其微,让他一时间捉摸不清。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明天继续。”蜃景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万岁叫住他,“不是问完就让我出去吗?”
只见蜃景面无表情道:“我累了,明日再说。”
说着,他一手轻松在空中挥了挥,眼前的景象便再次产生变化,几秒后,二人又回到了那片幽静秀美的长生秘境。
“房子我已经修复了,今天你就睡在这儿,等全部解答过我的疑问,我就会让你走。”
说罢,还没等万岁回话,蜃景便已消失不见。
“这家伙……”万岁捏着拳,无奈至极。
看来今天,也只能待在这儿了……
……
第二日一大早,万岁打着哈欠,拖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湖边。
昨晚一夜没睡,他虽然累得不行,但每每想到蜃景将自己关在这里,他这心里就极其的不舒服。
“喂,快点吧,我要出去。”万岁朝着天喊了一句,却不见蜃景出现。
紧接着,他又喊了两声,直到第三声,蜃景的声音才从四周飘了过来。
“你没睡吗?”他的语气依旧那般,没什么情绪起伏。
“嗯,等你快些问完,我就可以快点走了。”
语毕,万岁头顶漫上一层云雾,从那云雾中间,缓缓睁开两只灰黑色的大眼。
万岁不满道:“能不能别让我总是仰头和你说话?我一夜没睡,脖子很酸。”
刚说完,蜃景便说道:“你走吧。”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万岁扬起头又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蜃景重复道:“我说,我放你走,我不再问你问题了。”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了。”
从这一句话中,万岁终于听出了蜃景的一些情绪。
他似乎,有些伤感?
“你怎么了?”万岁追问道。
“……”起初,蜃景并未回答,天空的巨眼只是稍稍向着一边侧移,像是故意避开了万岁的视线。
几秒后,才听见他继续说道:“因为昨天晚上……木头的内丹被我吃了,我好像,能体会到他所说的……想变成人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