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天望急的团团转,在蜡道口边上反复寻觅,却始终不见九儿姐踪迹。
我除高烧不退外,身体很硬,敲起来咚咚响,肉变得像石头。
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问佟天望,我姐是不是被金豹蛙吃了?
尽管我不大明白九儿姐的身份,但经过这些天相处,在我心里已然视她为亲人,甚至,感觉比佟天望还要亲点。
佟天望回答,小兔崽子你可别一天到晚金豹蛙金豹蛙的,那玩意儿以后在村里人面前说不得。不过,九爷本事大着呢,肯定没事,你放心吧。
村里的赤脚医生赶过来,摸了一下我的脉象,准备给我扎退烧针,但我屁股肌肉实在太硬,硬生生把针头都给崩断了。
赤脚医生摇摇头,说这他娘啥毛病,从没见过,赶紧准备后事吧。
佟天望很生气,骂赤脚医生乌鸦嘴,拿柄老虎钳要去掰了他的牙,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了。
军军娘在我家门口不断吐口水,骂我遭了报应,活该去死,早点去死。
村里人说军军死后,他娘彻底疯了,经常一个人在蜡道口边上唱山歌。
老村长还算有良心,听说我有病,带了个神婆进屋。
那神婆尖嘴猴腮,满脸皱纹,斗鸡眼,穿身粗麻衣服,戴顶斗笠。一进门,她鼻子像条狗一样,在屋里到处嗅,神叨叨地说,妈耶,一屋子全是鬼、妖怪,挤得不得了,快赶上开庙会啦。
佟天望也没法子了,让神婆赶紧试试。
神婆说试试可以,五百块钱。
佟天望没钱,掏出那杆管插,说用这玩意儿抵钱吧。
自从得到那杆管插之后,佟天望一直当宝贝一样带身边,此时拿出来,可见为了救我,他也是急眼了。
神婆拿过管插,斗鸡眼咕噜咕噜地转两圈,随手甩一边,说这啥什么破铜烂铁,送给我都不要。
黝黑的管插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咣叽”一下,插在角落的木尿桶里。
木尿桶瞬间裂了,漏出来一地的尿,臭死个人了。
佟天望恼怒起来,你个破斗鸡眼确实不识货,那玩意儿五千块你都买不到!
老村长被熏得受不了,咳嗽着跑出去,在院子里大喊道,三太奶奶,钱我出,你给谢家小娃试试,也就是她姐不在,不然娃早好了。
听到他讲起九儿姐,我很难过,脑补着她被金豹蛙吃掉的画面,心里暗暗发誓,等老子长大了,一定要宰了金豹蛙,给九儿姐报仇!
三太奶奶“嘿嘿”一笑,背着手,又开始在屋内转啊转。
转完,她突然张开嘴,一口浓痰吐我身上。
那痰比尿还臭,可恶心死我了。
佟天望急了,抽起那根滴答着尿水的管插,指着三太奶奶骂道,你他妈的到底来治病还是发神经,行就行,不行赶紧滚犊子!
可奇怪的是,尿味和痰臭味交杂,竟然让我脑子猛然变得清醒,我身子能动了,自己伸手摸了一下,原本硬邦邦的肉体,开始变得软乎。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
佟天望惊得合不拢嘴:“咋……咋回事?”
三太奶奶转头对佟天望说:“憨货,我用尿和痰那些鬼怪先给熏走了!”
佟天望喜出望外,拉着三太奶奶的手,求她赶紧救我。
三太奶奶回答:“我就是试试,能不能救活还另说!”
她吩咐佟天望准备好香烛、纸钱,一张蒲凳,一碗清水,一匹红布。
家伙什准备妥当,三太奶奶吩咐老村长进来,把门给关了。
随后,她点香燃烛烧完纸钱,脱下自己的鞋子,一只鞋尖朝外,一只鞋尖朝里,坐在了蒲凳上,嘴里逼逼叨叨地开始念我们听不懂的咒语,不一会儿,她张嘴含了一口清水,将红布绑在自己的右手臂上,闭上了自己的斗鸡眼,开始打起呼噜。
佟天望问老村长,咋他妈还睡着了?
老村长解释,三太奶奶在过阴。她到阴间去晃一圈,看看到底为什么那么多鬼缠着小皮。
佟天望非常好奇,问那鞋子怎么回事?
老村长说,鞋子一正一反,代表一阴一阳,跟菩萨面前抽签的掷木一样。三太奶奶穿着那只反面的鞋子才能去阴间,正面的那只鞋子表示她的肉身还留在阳间,红布则绑着自己一缕魂。如果过阴时,把她那正面的鞋子翻过来,她就在阴间再回不来啦。
我离那只正面鞋子很近,听老村长一说,吓得赶紧往回缩了两步,生怕把三太奶奶给弄死在下面。
片刻之后,却发现三太奶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开始痛苦扭曲,身体虽没动,但臂膀、腿上竟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那红布还自发地破了,仿佛被什么动物咬了一般,随后,她的眼角、鼻孔、耳朵流出血来。
那场景太诡异了。
我们呼吸急促,不敢说话,不知道她在过阴时发生了啥事。
突然之间,三太奶奶身子一晃,“哇”地吐一口鲜血,斗鸡眼睁开,惊恐地撇了我一眼,慌慌张张地穿起鞋,发了疯一样撒丫子跑。
老村长疑惑不解,在后面追她,问她到底咋回事。
三太奶奶却兀自不理,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屋子里留下满脸懵逼的我和佟天望。
我倒觉得自己烧退了点,身体能动,在屋里转圈活动,在床上躺了几天,可把我憋坏了。
佟天望问我是不是好了。
我白着眼说不知道,反正现在能动。
老村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进门之后盯着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小皮啊,你姐救了长庚,我知恩图报,本想叫三太奶奶帮你治好病,哎……我尽力啦!”
佟天望问,啥玩意儿尽力了,那斗鸡眼老太太咋跑了?
老村长说小皮身体估计再扛几天,随后又解释了一番。
原来他在村口追到三太奶奶,问她怎么治病治到一半不治了。三太奶奶恐慌地告诉老村长,小皮身上不仅有鬼缠身,还有一群厉害的妖怪,黄河里的,山上的,海了去了。三太奶奶刚刚过阴下去,还没遇见鬼呢,先碰到了那群妖怪,那些瘪犊子玩意儿开口就骂她多管闲事,说那臭小子受三世诅咒,必须要死。压根没听她解释,对着她就一顿猛捶。三太奶奶被打得屁滚尿流,幸好跑得快,才捡到一条命回来。
我受了三世诅咒?
那群鬼、妖怪我压根不认识,也没抢它们奶珠玩,干嘛与我过不去?
老村长叹了几口气,背着手走了。
佟天望怔怔地望着老村长背影,转头问我:“小皮,你信吗?”
我说:“不信!”
佟天望焦急低语道:“九爷到底哪儿去了呢……”
说完,佟天望吩咐我在家等着,他去后山再薅点退烧的牛筋草备着,万一等下我还烧,打算把我扛到城里大医院去。
佟天望走之后,我非常想念九儿姐,就着月色,一个人去了蜡道口。
蜡道口冷冷凄凄,河风呼呼刮来,袭来阵阵阴寒。
我站在黄河边上大声喊道:“九儿姐你在哪儿呀,小皮生病了……”
四周渺渺茫茫、空空荡荡,连回音都没有。
我坐在河岸上发呆,很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迷迷糊糊的月光下,我看到黄河上飘来一个东西,竟然是具红棺材。
红棺材上像一艘船一样,飘飘荡荡过来,上面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跟九儿姐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他一袭白衣,皮肤很白,表情很冷,手中拿着一根拐杖一样物件,那物件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蛇头。他身后插着五杆旗子,旗子颜色不一,黄、黑、白、金、红。
在河风不断吹拂下,白衣、旗子在他身边猎猎而动,飘逸而潇洒。
红棺材离我越来越近,他也看到了河岸上的我。
我没开口,他先开口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他很熟吗?
“关你屁事!”我嘟着嘴,没好气地回答他。
他也不气恼,脸上没任何表情,冷冷地说:“你帮我一个忙。”
“凭什么!你谁啊?”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