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陵城,李府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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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弓手李木看到那个工头祟祟地从山庄围墙攀爬出去,他感觉很是愤怒,但这种愤怒很快就云烟消退,接踵而来的是大失望。
失望过后又渐渐趋于平静,旋即他终于可以冷静地去思考,这个被他视为大哥的工头,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或许他只是被人利用,或许他与背后那个人是亲,又或许他是那个人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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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工头虽然看着矮壮,但身风轻盈,翻越围墙竟然毫不费力,身手矫健。
李陌一虽然看不大出来。
但宁可玄和许九坦中都一致确定。
———这个人是练过武的,而且底子还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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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出这一点,更让大家伙儿觉到兴然和望待。
由于许九和宁可玄身手了得,陪堂王十又是追缉的老手子。
他们不紧不慢跟着工头,后者也全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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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宅院。
城东原本有个市集,周遭店铺林立,也算是很热闹的一个地段,但早两年听说有个王爷要被下放到立陵城,差府便将这片区域清空出来,打算修建王府。
结果后来,王爷并没有下放,王府又只建造了一半,商户们也无法再拿回这块地,最终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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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也有本地大户向差府请托,暗中也不知打点了多少银钱,就想着能够重新拿回这块地,但事关帝室,地方上也不敢自作主张。
倒是听说合家已经开始布局,打算将这里建成一行宫,以备赵贵妃回来探亲之时能够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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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头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
不多时便来到废弃的王府面前,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钻了进去。
李陌一等人一直在后头跟着。见得如此,许九和坦中、王十便四下散开,避免王龙上再逃脱。
而李陌一则带着宁可玄以及李木,尾随着工头,走进了王府的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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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建造了一半,但王府已经颇具雏形。
———青石地基如同巨大的平台,大殿的柱子冲天而上,仿佛在支撑着无尽的全黑天幕,因为没有顶盖,反而更显狰狞和旷伟………
李陌一对这里头的地形不熟,生怕跟丢了工头,万一惊动了对方,再让王龙上逃脱,这线索可就又要断了,旋即便跟得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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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工头以为安全了,也放松了戒心,并未发现身后的跟踪着,前面的一处偏殿很快出现了火光。
李陌一见得火光,顿时为之一振,这里极有可能便是王龙上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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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李木同着宁可玄便冲进了偏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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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并不算很旺,两边竖着木架,上面挂着一个药壶,正咕噜噜滚着。
药汤的气味弥散开来,充斥着整个偏殿,角落的稻草铺上。
———正躺着一个蓝色粗布衣的老妇人,王龙上正在给那老妇人行针………
“少………少爷!!”
那工头见得李陌一等人出现,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踢翻了地上的破碗。
除了王龙上夫妇和工头之外,火堆边上还蹲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绿衣,长发凌乱,正看着火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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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照亮着女人的脸,她的左脸虽然有些污脏,但清秀可人,依稀能够看出是个俏人儿。
而右脸却如同被烧融的蜡像一般,半边脸全都耷拉着,翻着眼皮,嘴巴也歪掉了,整个脸皮松垮垮地往下垂,甚是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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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李木可没见过这等诡异的事情,当即就吓退了两步,诧叫了一声。
李陌一和宁可玄虽然也是直皱眉头,但他们连腐烂的尸首都不诧,更不用眼前这个大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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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等事儿,李陌一是见过的。心中知晓这人不人妖不妖的女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
———这种病简称之为“中风”,乃是因面神经瘫痪引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面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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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瘫是由于颜面神经受损,无法控制颜面的肌肉,才致使病者出现面部表情扭曲的症状。
这女人应该面瘫很久了,而且得不到良好的治疗,整个右脸已经完全变形,看起来才这么的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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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听到李木的诧呼声,陡然抬起头来,目光却决绝地盯着李陌一。
“啊!!”
一声尖叫。
像见到怪物一般往后退缩,整个人陷入了狂绝的状态………
李陌一倒是一头雾水了,他与这人从不谋面。
为什么这人会如此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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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工头见得如此,顿时紧张起来,不断地安合着。
那女人却如同泼皮的孩童,如何都安宁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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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对李陌一的到来显然并没有太多的诧讶,他缓缓站起来,朝李陌一说:“烦请大人将差服脱了吧………”
因为是抓捕行动,所以李陌一穿了差服,而没有像他等人那般穿黑色的夜行服,此时听得此话,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李陌一也就将那身绿色的差服给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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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李陌一将差服去掉之后,那女子满脸诧恐和疑惑地看了看李陌一,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李陌一的目光朝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光着一只脚,心中也是了然。
———其先他们到王龙上的住处去抓捕王龙上,便在他家发现了一只遗落的绣鞋,想来便该是这个女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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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点了点头,似乎在大谢于李陌一的谅解,而后又走回到原位,朝李陌一等人说:“地方是简陋,也没什么可以招待诸位大人,随便坐吧。”
王龙上的气度倒也让人叹然,这么沉稳睿智的老人,实在很难跟一个毒辣阴绝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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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也不多言,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而宁可玄和李木则护着他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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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
“知道一点点。”
“那为什么要逃?”
“哎……我知道李大人一定会发现破绽,但也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我不是怕大人抓我,而是怕大人即便发现了真相,也无法抓到真凶,更没办法惩戒真凶………”
…………
王龙上一声叹息。
李陌一习然一声,抬头说:“惩戒凶手自不必多说,先生这个?”
“呵………”
王龙上不以为然地笑了,而后朝李陌一继续说:“那么小老儿敢问李大人,合天成会不会被处决?除了那倒霉命的的城丞和主簿。至始至终,赵乐乐甚至没被牵扯一丝一毫,李大人就是这般惩戒凶手的吗?”
王龙上不得不说是个城府高深的老狐狸,一下子就直指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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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轻轻摇了摇头说:“李大人,且问问身边的宁大少爷,若是他父亲宁大学士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想当年,宁阁老还只是个推差之时,便不知开罪了多少权贵,否则现在也不会偏安一隅,在立陵城这个小地方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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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玄一听,也是自为一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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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旋即点了点头,而后朝李陌一拱手一示说:“………小老儿起初也是贪生惧亡,这才想着要逃,眼下是退无可退,大人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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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见得王龙上此态,是好一以暇地问说:“老先生应该知道城门夹墙里头,那三个女子的真实身份吧?事到如今,先生也就不需要再隐瞒了。”
…………
王龙上先前说他忌惮于监工大人的威势,不敢看那三个隐楼姐儿,但照实而言,以他洞察周身的本事,想要不被发现而偷偷看上几眼,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再者他对人的面相又近乎是个过目不忘,更加不可能不认得那三个隐楼姐儿………
而且见到这个面瘫的疯女人之后,李陌一更加确定。
———王龙上是知晓那三个女人身份的。
而且他也隐约的推测到,王龙上为什么会留下指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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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凶手?”王龙上有些戏谑地问说,眼中有些望待。
李陌一笑了笑:“那农不丰是不是凶手还不明了,但老先生绝对不是凶手。”
王龙上往前探了探身子:“何以见得?”
李陌一:“因为凶手恶绝了女人,而老先生对妻子不弃,冒着危险让这工头到那药园子里头去偷药,而且老先生还收留了这位姑娘,并不符合凶手的特质。”
…………
王龙上不居自明地点了点头。
而李陌一则继续说:“如果李某推断没错的话,老先生非但没有害那三个女子,反而救治过那三个女子,对是不对?”
这下王龙上终于诧讶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陌一竟然会知道这一点,要知道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他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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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本以为李陌一会将他当成凶手,今遭要替凶手背黑锅,却没想到李陌一同如亲见一般,道出了个中内幕来………
“李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面对王龙上诧愕的疑问,李陌一也不打算现关子。
“先生前番说过,农不丰找来了那三个女子。尸首的迹象表明,那三个女人是前后不同时段亡身的,但无论如何都跟农不丰脱不了干系,而且在三人的身上都发现了先生指纹………”
…………
“指纹?”
“对,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在手碰一样东西的时候,大多时候都会留下指纹,虽然肉眼看不到,但李大哥却可以通过特殊的手艺,将指纹显现出来,而后进行对比!!”
一提到指纹,宁可玄也来了兴致,很是得意地向王龙上解说着,似乎忘记了王龙上还有着凶手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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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大人破案如神,竟有如此精妙的手段,老朽实是叹服!!”王龙上衷心地赞了一句,而后继续说。
“大人所言不差,那三个女子确实是不同时期进入农大监工营帐的,一个是九月初,一个是十月,一个是十一月中,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眼前这位木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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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农监工对手底下的人很是关照。虽然偷偷带着女眷,但还是时不时让身边的人替他去寻。这三个,不对,是四个,这四个姑娘都是农监工让人到隐楼暗巷里找来的,除了她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姑娘,但出事的只有她们四个。”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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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农监工喝的一种茶水………”
“他让这些姑娘也一并喝了茶水?先生可曾亲眼见过,那是什么茶?”李陌一眼前一亮,心中又有了想法,急忙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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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姑娘确实也喝了。农监工喝了之后会秉子大变,会嬉笑怒骂陷入大狂。其他姑娘的症状也都差不多,但只有四个姑娘,喝了茶水之后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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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是不是脉搏急快,而后恶心大吐,面色消退发白,唇色紫绀,四肢乏力,最后陷入昏睡?”李陌一迫不及待地问说。
“大人怎么知道!!”王龙上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李陌一所描述的症状完全符合,就像当时就在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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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先生所说,农监工已经喝那个茶很久了?而且去的姑娘很多,却只有这四人出现了异常,是这样吗?”
“对,农监工常喝这个茶水,只是对此他也是不明究竟,便是老朽也从不见过。只是姑娘们出现这样的症状之后,他便让老朽帮着救治。”
…………
“那时候夜深人静,农监工又怕别人知晓。听说我以前是大夫,便让我偷偷去救治,我不知道那茶水的来头,便用苦水灌下,让姑娘们将茶水全都吐了出来,这才救下了她们…………”
李陌一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也并不觉得诧讶。
但宁可玄却不然,当即睁大了眼睛追问说:“照你这么说,那些姑娘被你救活了,那又怎么会亡在夹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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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了这么一次事变之后。农监工便让我在门外守着,后来也出现了两三次,但都被我用催吐的法子救了过来,直到木然姑娘这一次,连农监工自己都出了问题………”
“………或许是茶叶加的多了些。是夜,木姑娘变得极其大狂,举刀四劈,差点将农监工给砍了,农监工也伤了木姑娘。让我将她拖下去,任她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木姑娘………但这姑娘却变得恍恍惚惚,过了年关之后就开始出现面瘫的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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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农监工追究,我也没敢再回去,直到今年修葺城门,迫于生计,我又回去了。”
“………却发现那三个姑娘都亡在了夹墙里,因为担心会牵扯进去,我一直没敢出面说出真相,那天要不是我家老妈子要饿亡了,我也不会向大人说起这事儿。因为担心大人会像其他差老爷那样冤枉小老儿,我就撒了个谎,本来打算逃走的,但城门已经封锁了…………”
…………
王龙上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李陌一却如何都轻然不起来,因为出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全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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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李某人倒是想问一问,当初郑书吏驱赶老成山庙的人众,将成山庙改造成一山庄,老先生是不是也参与了施工?”
“老成山庙?小老儿确实参加了那次的工程,因为老儿当初是被发配到立陵城的,受到流所的监管,这些劳役都是躲不过的,立陵城里头很多工程,小老儿都参加过的…………”
…………
“那老先生知不知道,咱们在老成山庙的旧址上挖掘出了一批白骨?”
按说王龙上还没有完全摆脱嫌疑,李陌一本不可向他现明案子的信息,但李陌一却又想要看看他的反应,便随口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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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里也出现了白骨?”
王龙上诧绝地问说。
而李陌一却抓住了话里头的关键,用了一个“也”字!!
…………
王龙上也不等李陌一来问,当即坦诚说:“不瞒大人说,老朽之所以选择这王府避难,是因为当初参与了这个工程,对王府里头很是熟悉,而王府之所以没再继续修建下去,除了王爷没有下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因为这里挖掘出了不少骸骨,被认为是不阳之地,所以才没建下去…………”
…………
“这里也发现了白骨?那差府为什么没有备案和查探?”李陌一顿时觉得这件事情越发的离谱,这眼前的迷雾是越来越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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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这里修建的可是王府,对此自然讳莫如深,前任府长大人也没敢大肆声张,只推说这些都是陈旧的战事遗骸,也就草草收了场………哦对了,监工王府的…………”
“也是农不丰?”
“对,正是农不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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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上的话让李陌一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之中。
整个事情已经明了一半。
…………
王龙上救治那三名女子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有农不丰知道。
而几桩与凶手有关联的案子,都离不开农不丰和王龙上。
这两个人与凶手之间又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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