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风肆虐的东海,在忘银滩九死一生最终幸运登船的近三万南辰残兵败卒,又不得不经历了一次地狱般可怕旅行,当他们最终抵达东安岛时,士卒们已被惶恐、饥饿、疲惫和悲痛折磨得近乎崩溃。在前往东安岛的途中,好多船只倾覆了,不计其数的士兵葬身鱼腹,侥幸存活者也深感前景暗淡——这是一座荒芜的孤岛,面积狭小,蚊虫肆虐,加之天气恶劣,风雨交加,死亡的恐惧依然徘徊在所有人的心头。
对南辰人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将端木景洵和楚云澜、萨图阿成功登上了东安岛。
在东安岛的海岸上,南辰虎威将军端木景洵得到了南辰一代军神东方济蹈海赴死的噩耗,端木景洵顿时挥泪如雨,悲痛万分。在众人推举之下,端木景洵成为了这支劫后余生的残兵的临时统帅,他清点了人马,最后得到的数字令他心如刀割——登船的三万大军只剩下两万人,这意味着,原本十万精锐之卒,七万人永远留在了望银滩,一万人葬身大海。
令端木景洵稍感欣慰的是,岛上竟然还有一些粮食,这些粮食原本是公冶梦月打算运往金觉岛的,由于天气恶劣,故而未能成行,一直留到现在,成了南辰大军的救命稻草。但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端木景洵的面前:这些粮食只够大军三天之用,三天之后,他们只能接着挨饿。
另外一个沉重的打击是关于南辰大将关龙子云的。关龙子云并没有出现在东安岛上,也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上船,端木景洵痛苦地意识到:关龙子云再也不会回来了。
关龙子云确实回不去了,龙川大军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将军,此时的他,浑身是血,躺在尸堆中,身中十余箭,已是奄奄一息。
漠藏诺云不忍看到这位面目英俊的年轻将军就这样死去,下令将他抬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亲自为他疗伤。
经过漠藏诺云的悉心医治,已是命悬一线的关龙子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当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一位绝世美人正在十分专注的为自己包扎伤口,关龙子云恍惚如在梦中。
司徒川知道了关龙子云的消息,对他格外关照,特意命令给予他应有的礼遇和优厚的待遇。
翌日,司徒川的大军离开了望银滩,回到牧云岗,大军在牧云岗扎下营地。
司徒川在牧云岗为全体将士准备了一个庆功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边一抹红霞绚丽无比,来自东海的风呼啸着掠过牧云岗幽寂的坡岭和森林,灰色的天幕上流云滚滚,天地间一派恢宏壮阔的图景。
就在将军们均已落座,一场颇为隆重的露天酒宴即将开始之际,牧云岗上突然出现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来自昭元宫的女官,昭元宫女官带来了皇帝的旨意:正式册封漠藏诺云为龙川女王,并当面赠予金书铁券。
这突然出现的情形令司徒川的心中五味杂陈,他一方面为漠藏诺云成为龙川女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不免对她以及她麾下的那支屡立奇功的龙川大军的未来感到担忧。
漠藏诺云本人当然对这一来自大夏皇帝的任命满心欢喜,她现在终于是名正言顺的龙川女王了,一想到不远的将来,她将以女王之剑,雷霆之势扫平龙川,她的内心激动不已,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诸将士纷纷向年轻貌美的龙川女王表示祝贺,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热烈。
司徒川那深邃的、柔和的,满含深情的沉毅的目光凝向漠藏诺云,漠藏诺云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四目相对,二人的脸上同时绽出一抹明媚的笑。
紧接着,昭元宫女官带来的第二个册封却令现场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
女官当众宣旨,册封镇东大将军尔朱英龙为武宁候。
女官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官紧接着发布了大夏皇帝对司徒川的新的任命——大夏威远大将军,长城五关督护。对于这个任命,众人皆大为惊愕。
尔朱英龙一脸惶惑,如坐针毡,封侯本是武人之最高荣耀,可此情此景,却让他倍感尴尬。
尚未回到座位的漠藏诺云神情凝重,她动情地看了一眼司徒川,迷茫的眼中透着一抹失落与担忧,刚才荣升女王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她知道这意味着:夺回龙川只能靠她自己了。
司徒川的内心也极为失落,但令他感到失落的不是自己未能封侯,而是无法率军西征,和漠藏诺云一起解救限于西凉和南辰魔爪之下的龙川。须臾之后,他缓缓站起身来,眸光如炬,对尔朱英龙说道:“恭喜尔朱将军!”
尔朱英龙一脸茫然,忙站起身来,说道:“尔朱何德何能?司徒将军功高盖世,理当封侯,却被派往长城,而我……陛下如此安排令人费解!”
司徒川看着尔朱英龙,明澈深炯的眼眸中写满了真诚与期许,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尔朱将军抗击南辰,平定东州,有大功于社稷,封侯之事,顺理成章,至于我,平生之所愿,惟杀敌报国而已,只恨不能随女王陛下西征,平定龙川,亲自除掉老贼赫连尊!”
司徒川的表态令尔朱英龙身为感动,随后,众人纷纷起身,向尔朱英龙表示祝贺。只有慕容晴雪一脸冷漠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那明澈的眼眸中闪着愤怒的火花,她一脸凝重地说道:“司徒之功,远胜尔朱十倍,陛下厚此而薄彼,恐寒了天下人心!”
慕容晴雪这一问把昭元宫女官搞得十分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够了!不要再说了!”司徒川凌厉的眼神注视着慕容晴雪,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调,以使自己看起来并不显得过分严厉。
漠藏诺云也给了慕容晴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慕容晴雪尽管心中仍然愤愤不平,却也知趣的不再说什么了。
酒宴终于开始了,气氛还算热烈,将士们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欢声笑语回荡在牧云岗的山林坡岭之间。
酒过三巡,有些微醉的漠藏诺云持剑款款走到宴会中央的空场上,面对诸人站定,一抹红霞飞在脸上,粉面含羞,醉眼朦胧,勾魂摄魄。她环视诸人,抱拳颔首,柔声说道:“诸位,明日我将离去,今朝愿献舞一曲,以助酒兴!”
能够有幸看到龙川女王的剑舞,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家莫不欢欣鼓舞,于是纷纷放下酒杯,凝神观舞。
漠藏诺云伫立在空场中央,侧身西望,只见天边的最后一抹斜阳发出万丈光芒,将牧云岗上的草树山石以及她那瓷白玉润的、透着聪明灵慧的气韵非凡的脸庞统统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华。她感到一阵炫目,眼前一片金光,当金光退去,一个可怕的图景浮现在她的眼中:高大崔嵬的卧龙山,绯红的桃林,飞扬的马刀,遍地的尸骸,冲天的烈焰,残破的孤城,在熊熊火光与滚滚浓烟中,隐约可见一个老者的背影,越来越近,他猛一回头,一张慈祥的、布满皱纹的脸清晰地呈现出来——那个人正是她的父亲……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打断了漠藏诺云纷乱的思绪,须臾之后,漠藏诺云开始挥剑起舞。只见她发丝如瀑,裙甲飘飞,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一把龙川七星剑,流光飞舞,整个人朦胧飘渺若隔雾之花,身轻如燕却又步步生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腰肢袅娜,翩若惊鸿;剑光闪烁,婉若游龙;驰思神飞,幽情万种;美轮美奂,倾国倾城。她一边忘情地舞着,一边唱起了歌:
醉里看斜阳,
征人欲断肠。
相逢犹旦暮,
离去何匆忙?
此番与君别,
江山万里长。
池台皆梦寐,
朱阁已荒凉。
家山今何在?
念之泪满裳。
前仇犹未雪,
贼虏益猖狂。
余将赴危途,
壮怀慨而慷,
长风卷旌旗,
铁甲耀日光。
鼓角声悲壮,
横戈返故乡!
这歌声荡气回肠,有如天籁,开始时悠扬婉转,似清泉石上流,到后来却又变得慷慨激越,若大海卷巨澜。歌声里透着一抹凄美入骨的苍凉和一种血战前行的豪迈,令在场所有人闻之动容。
司徒川凝神看着龙川女王那令人惊叹的翩跹漫舞,聆听着那美妙的歌声,想到她即将离他而去,而再见之日却又不知何年何夕,心中一阵酸楚,不觉竟满眼泪花。
漠藏诺云的目光偶尔凝向坐在正中尊位的司徒川,她感受到他那饱含深情的目光,四目相对,两颗悸动的心碰撞在一起,难解难分。
漠藏诺云曼妙的舞姿辉映在龙川名将中行牧那深邃的眼眸中,他的眼中早已蓄满泪花。家山、故国,感觉那么近却又那么渺远,一想到他即将西征龙川,他百感交集,心潮澎湃。对于漠藏诺云,他知道:她的心从来不曾属于他,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对她的忠诚。
清州美人慕容晴雪的郁闷心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平复过来,雪上加霜的是,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漠里美人乌南图雅的旁边,这无疑令她的心情变得更坏,她甚至不屑于看上漠里人一眼,更遑论和她说上哪怕一言半语了。唯一能让她的情绪提振一些的,自然是漠藏诺云优雅的舞姿和美妙的歌声,同样能歌善舞的慕容晴雪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尔朱英龙也被漠藏诺云的剑舞深深的迷住了,他惊叹于这位异族女子的绝世出尘的美貌和那种略显神秘的高贵气质,歌中洋溢着的对家山故国的深深的眷恋,这令同样远离家乡的尔朱英龙感同身受,他的思绪飞到了长城边塞,雪域寒原,那里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
当一曲终了,漠藏诺云回到自己的座位,深沉的夜幕不知不觉间笼罩在牧云岗上,巨大的篝火被点燃起来,酒宴仍在继续。
当酒宴终于达到了尾声,带着几分醉意的司徒川站起身来,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漠藏诺云。漠藏诺云也跟着站起来,面对着司徒川,她那幽邃明澈的美眸中透着一抹令人心碎的忧伤。
司徒川双手举起酒杯,说道:“此去龙川,万里之遥,山高路远,虎兕屯于途路,鹰狼遍布山林,凶险至极,万望珍重!”司徒川说完扬头一饮而尽。
“此去长城,将直面强悍的寒山铁骑,万望珍重!”漠藏诺云的眼中已是泪光点点,她也尽饮杯中酒。
司徒川接着说道:“我本当亲帅大军杀回龙川,熟料陛下竟未能恩准,我自知有负龙川百姓,愧疚之至,特遣七千铁甲精锐随龙川铁骑西去,另外……”
司徒川环视诸将,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
上兵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