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歌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座城?或许用镇子来形容更为确切。老三说得没错,他们落脚的地方确实是这里唯一的客栈,但她目前这样式,还不至于一定要住客栈。当务之急是找个医馆把手治治。
她只是略通医理而已,对于手上的伤不是很懂,但也知道情况不乐观。早先自己留了记号,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来人接应一下她。她现在不是矫不矫情的问题,是自己一个人可不可以的问题。她现在显然是不可以的。
好在没走多久就看到一个医馆,但在医馆前面,她看到的是一家叫“六十”的成衣铺,她想也没想,直接就往里面走,脸上是全然的快乐。
只有琉璃庄下面的产业,才会直接用数字来做店名,一来是云繁好算,一来算是暗号用处,若是有琉璃庄弟兄有难,看到这店名就相当于到家了。
门是敞开的,布料和成衣分门别类的陈列在两边的墙上,有丫鬟等在左右两边,等着接待顾客。管事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坐在中间的柜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顾陵歌轻咳了一声,笑意盈盈的看着那个书生。那书生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反而是丫鬟笑得如沐春风一样的靠近她:“姑娘今儿需要些什么呀?”
顾陵歌轻轻摇摇头,然后指着那书生道:“我来找他的。”等候在另一边的丫鬟咳嗽了一声,那书生似乎才听到消息一样抬起头。一看到顾陵歌的脸,当时就跪下了。
“大小姐!我没有看错吗?大小姐你真的回来啦?”方圆眼泪都快出来了,北疆一别到现在,发生了无数大事,朝堂京师波诡云谲,他前日里都还在跟舒宇说到这事情,现在就看到顾陵歌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嗯。”顾陵歌把他扶起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沉淀下来。当年她就只是看着方圆做事利落干脆,一脸未经世事的纯洁样子,才让他跟着楚昭南去北疆,那之后的事情她就没有再过问了,谁知道他会在这里呢?说起来,两人的缘分还是长。
“大小姐先坐着,我去泡茶。”方圆半拖半拉的把顾陵歌接到后院,让两个丫鬟守着前院,自顾自去泡茶去了。
顾陵歌打量了一下,是个很温馨的小院子,布置得也还是合理,在院子的一角里安放了个立式木人桩,这倒让顾陵歌起了兴趣。
但还没过几招就发现自己不行了。被伤的手上没有力气,腿上因为旧伤也不听使唤,就好像自己长了两个摆设一样。她啧啧有声的感叹了两句,就听到后面有人回答道,“有伤还练这个,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顾陵歌回头,看到是舒宇,她笑容浅浅。舒宇说不上来再见到这个女人是什么感受,她站在自己面前,满身尘泥,手腕涸血,衣裙破败,血迹斑斑,除了勉强蔽体之外一点优点都没有,这大冬天的,就一层布挡得住个什么风啊。
“绿竹。”舒宇回头唤了个丫头来,看着顾陵歌道,“拿店里最暖和的衣服来,把这个脏女人拾掇拾掇,这样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他虽然语气嫌弃,顾陵歌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担心和关怀,便也没和他计较,和绿竹往内屋走了。
“绿竹,你家两个掌柜的相处得可还好?”顾陵歌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布置,一边跟绿竹闲聊。
绿竹一开始看到顾陵歌是有些惊骇的,她还以为是方掌柜的大发善心,看着这院子里一个女主事的都没有,特意从街上收了个流*人,想着调理乖巧了收为己用来着。
“方掌柜和舒掌柜不是做同一个营生的。”绿竹端正了态度,轻言细语的跟顾陵歌解释,俨然已经把她当女管事的看待了,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方圆最开始看到顾陵歌的时候叫的“大小姐”。
“别看方掌柜文文弱弱的样子,但在这镇上,咱们的成衣铺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呢。”绿竹把水放好,站在一边守着顾陵歌脱衣服虽然看着她身上刀疤伤痕的有点瘆人,但也没多计较。
“舒掌柜就更厉害了,他是这镇上唯一的刑名师爷和仵作,平常虽然随和,但一旦板起脸来可是连方掌柜都不敢说话的。”绿竹看着顾陵歌走进浴桶,自己乖乖巧巧的站到屏风后面,然后继续自己的八卦事业。
“方掌柜和舒掌柜平时可亲厚咧,就连就寝都自发在一处的,平常同进同出,这么久了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平常我们这些人看着都羡慕得不得了呢。”绿竹的声音让顾陵歌有些恍然。她的声音软软的,活力十足,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虽然面相和璃夏一点不一样,但她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她们像。
“如此倒是太好了。”顾陵歌很久没有沐浴了,连接触热水都已经变成一种奢侈,现在她才有时间好好的打量自己。
腿上的伤一直都在那,虽然当时风伊洛和湖月再三保证不会留疤,但还是有一条纹路留在那里,弯弯曲曲的,好像粉红蜈蚣爬行一样。脚踝的骨头凸出来了一截,虽然没有什么大区别,但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她的伤手已经不能看了,把那些巾巾条条的东西扯掉之后,她把手腕放到水里,登时就染了一片红。手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丝丝缕缕的渗着血丝。她好像没有痛觉一样,把手腕上的痂壳一点一点剥开,沉到水里,然后自己身子一沉,整个人都沉了进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起来的时候,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弯腰又不知道扯到哪个伤口,龇牙咧嘴的咳嗽了好几声。绿竹一看她这样,赶忙拿了斗篷给她围住,然后发现这人是真的瘦弱,就是手膀纤细如她,也能够完全的把她圈在怀里。“姑娘这是怎么了?别吓绿竹啊。”
“无事,老毛病了。”顾陵歌之前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这么说,跟个老气横秋的入土老妪一样。她轻轻的抽出衣裳穿上,绿竹则自觉的给她擦干头发。
“呀,姑娘你有白头发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呢。”绿竹这话里有没有恶意顾陵歌懒得揣测,她现在很累,所以直接道,“拔了就行,不用张扬。”绿竹自知失言,轻轻的讨了饶,然后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等顾陵歌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方圆泡的茶已经是凉过一回了,他和舒宇最开始是坐在院子里等,但吹个风来还是冷的,于是就挪到了书房去。有管事直接带着过去,绿竹跟在顾陵歌身后,脸上有一丝忐忑。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表现,没有不敬也没有过度反应,应该是得体的。就等顾陵歌在方圆面前美言几句了,说不定自己能够抬个一等丫鬟呢。
顾陵歌走进开着的房门,什么都还没说,就看到舒宇郑重的冲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庄主。”
顾陵歌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心里都会钝钝痛一下,但好歹也是该自己的,便也就受了这一拜。
“行吧,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提起也无甚必要,就舍了这些个虚礼。”顾陵歌坐下,自己对这形式倒是一点不拘。
方圆从来没讲过顾陵歌的裙装,以前她都是英姿飒爽,纵横驰骋的,这偶然看见还让人有些惊艳。
一场茶吃完,顾陵歌的饿意总算是消了些下去。然后她撩起袖上的兔毛,把手腕伸出来,让这两个人看。通过清洗,伤口呈现淡淡的粉色,皮肉没有外翻,看起来不算可怖,但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我觉得我需要个大夫,你们找得到湖月么?”顾陵歌下意识的不想让别的人替自己诊治。但风伊洛若是呀离开京城,身后肯定会跟着一大堆各方势力,她就不拿她去冒险了。
方圆和舒宇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难色。他们从北疆回来了之后就鲜少和京都联系了。到现在,除了当时分家的时候,有人来问过他们之外就再也没有和京城有任何联系了。
“这镇上我倒是认得个大夫。湖月那么远,一时半会应该赶不回来。若是信得过的话,我可以去跟他讲一下,这骨头上的事情他惯是擅长的。”顾陵歌听舒宇这么说,再思量了一下,没说话。
湖月现在不在,她的身体状况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舒宇既然敢说这个话,那就代表还是信得过,尝试一下应该也无妨,大不了就是灭口而已。
现在她能够全然信任的一个都不在身边,不管做什么她都要仔细考虑,否则一步踏错,那就真的完球了。
“要不就让那个大夫来,至少先把皮肉伤治治吧,大小姐这伤口这么露着不好。”方圆这时候就只能出来打圆场,双方的意图他都知道,但这个事情也不是简单就能说清楚。如果是不信任的问题,那就先试试,不然这么怀疑下去,这件事就黄了。
“也行,你觉得呢?”让舒宇称呼顾陵歌为大小姐确实是有些勉强了,所以只能平辈相称。顾陵歌也没再坚持,点了点头,舒宇便也就让管家出门寻人去了。
“方圆,我来过这里的消息不要说出去,我会尽快找时候离开的。”顾陵歌并没有忘记,她身上还有卿睿凡亲自给她下的通缉令,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只要皇榜还没接,就总会有人惦记她的人头。
听绿竹说这两人的日子也还是和和满满,自己在这里待久了对他们也是威胁。她也不想草木皆兵,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风声鹤唳一下,毕竟是一呼一吸就会要人命的买卖。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方式再见。”方圆肯定也是明白顾陵歌的意思,但越是明白越是觉得悲凉,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了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