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陵歌,君莫再蹉跎。往事浮云去,莫使前程息。”慕容芷淡淡的说出这段话。歌姬佩瑶,出身风尘但拥有七窍玲珑心,瑶琴一把,遍览天下,琴音透骨,爱恨伤身。不是没有才华,但是红颜终归薄命。
“娘娘倒是记得清楚。若是哀家没记错的话,佩瑶声名大噪的时候娘娘还是总角小儿吧。”昭太妃话说得很像试探,在意料之中的收获了慕容芷没有温度的一瞥。她不喜欢弯弯绕,尤其还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哀家一时伤情,还请娘娘见谅。实在是娘娘的相貌实在和故人太像。”
浅浅淡淡的语气,把一切都轻描淡写的带过去。慕容芷能够看到她说起故人的时候不自觉的握紧双手。她虽然很少和别人双目对视,但是这样看着的话,昭太妃浅褐色的瞳孔深处有星星点点的闪光,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的开心。她不能理解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她和这所谓的太妃,从来没见过,怎么会生出这种感慨?
“故人?太妃娘娘怕是高看臣妾了。不知太妃娘娘提起这么个歌姬是有什么寓意么?”在她还是顾陵歌的小时候,她对佩瑶唯一的印象就是一把雕云流苏七弦琴,梨花纷落,她盘腿坐在树下,绿色如茵,衬得她越发清雅。她对着她笑,脸上表情变了几变但都是幸福开心的味道,然后小小的自己就会听见她清越如笛声的嗓音,柔柔的叫她的小名:“小歌儿……”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一直觉得那是个温和可亲的母亲,于是她可以为了她变成杀人机器,能够淡定的看完这世间多少沧桑还是没有放弃理想,能够逼迫自己进入凡世逢迎贴合。她的笑容永远是青天下最圣洁的花朵,也永远是支撑她的力量。
那是,她的母亲啊
“哀家只是希望能有熟识她的人再给我唱一遍长陵歌。”昭太妃的脸瞬时间变得苍白,声线也变得苍老,满满的落寞都堆在脸上,看得慕容芷更是莫名其妙。她看过了好多好多人在她面前的表情,有惜命不想死的告饶,有打着幌子的苦口婆心,有在劫难逃的淡然和解脱,当然也见过苍白,只是她没有想到,一个在深宫爬了几十年的人来说,居然还会对刚认识不久的人表现出这样的脆弱,是太相信自己还是陷阱使然?
不管是顾陵歌还是慕容芷,已经都不再相信感情了,又怎么会相信那份人最初的纯真?
“长陵路艰险,难为君挂念。
妾亦无所愿,只求君康安。
来日君若归,勿忘折枝梅。
清风拂万里,相思煞我心。”慕容芷没有唱出来,没有人能够再唱长陵歌了。佩瑶也只是曾经演出的时候哼过一次而已,没有留下谱子也没有教给徒弟,她死了自然也就该失传了。对此,昭太妃倒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再一次听到,心里密密麻麻爬起情愫。
这是她们曾经那么那么喜欢的一首词,佩瑶创作出来之后她们俩曾经彻夜不眠为之谱曲,活活折腾了三个日夜才完成,当时两个人的笑脸就像是夏天里怒放的月季,娇柔灿烂。可是现在,曲词仍在,佳人长终。物是人非的下一句,永远都是挖心掏肺痛不欲生。
“谢过皇后。”昭太妃许久才回过神来。就算只是朗诵,面前这个人的声音和那个每晚都会入梦的声音也实在是像,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真真是难受至极的啊。
“太妃今日也累了,早日回去休息吧。”慕容芷不知道昭太妃突然的发什么疯,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又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干脆就下了逐客令。昭太妃也是知趣的人,知道今日自己的反应是过激了,再继续也只会给慕容芷胡搅蛮缠的印象,反而不值。于是从善如流的牵了孙嬷嬷的手,点头告辞。
“主子,你怎么看?”云霜从来不会叫慕容芷“娘娘”,那是宫里的身份,她从心里鄙视这个的东西。明明就是枷锁,怎么可能值得她尊敬?
“暂时不知道,父亲没有给过我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情报。看起来她对母亲甚是熟悉。先盯着,有不对来跟我讲,如果事大,直接做了也可以。”慕容芷并不相信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就算云霜已经把整个风岚宫提点过,现在除了璃夏之外她也是仍旧不相信任何人的。
云霜曾经想过会不会主子进了宫就会专心的去负起她皇后的责任,之前磨砺出来的那些镇定冷静会慢慢被锈蚀,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这个认知让云霜心里满满的。只要顾陵歌还没有变,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都来得及。
顾陵歌,是他们的信仰。
三日后、雍元殿
“各位卿家除了西南屯兵那件事之外还有其他的事要议否?”旁边的升朝内侍声音沉稳。今天上午的朝会最主要的就是面对西南屯兵的问题,卿睿凡就像之前商量好的一样,直接派了常栋和楚昭南去西南,不安定国土不会回还。而其他的事还没有人提出来。
“回禀皇上,臣有事启奏。”站在左边最前面的人拿着白玉象牙长笏慢慢的站到中间的过道上,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声音洪亮。卿睿凡看着下面自己的老师,心上的重视也提上一分,和颜悦色:“太傅请讲。”如果他知道太傅要说的是什么的话,他绝对不会是这种样子。
“新皇虽登基不久,然臣以为,家国家国,有了繁盛的小家才能够建设我们的王朝。而新皇后宫上了玉册的只有四位主子,人丁未免稀少。因此,臣请广选天下秀女充盈后宫,一来为皇室开枝散叶,二来也可使家国平衡。”李郁一边说着不怎么样的场面话,一边被自己的孙女气得牙痒痒。
也是那个李珍天真,明明在花灯神女选拔的时候卿睿凡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表达出了厌恶,偏生这个人就是不死心,一心一意的想入卿睿凡的后宫,甚至为了达到目的煽动其他的官家小姐们去找柳郁,把好好的一个花灯神女吓了个够呛,听说现在还在床上。
若只是这般倒也还好,偏生了李珍天天来磨他,每日见到她,她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刷刷的往下掉,李郁看着她一脸倔强,死不投降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早死的太傅夫人,那也是个爱恨分明的女人,偏偏还是一样的娇俏明艳,和李珍有七八分的相似度。估计也就是这个,李郁竟然不顾身份,答应李珍说出这样的话来。
官员们多少都是有这个心的,毕竟宫里有人也好吹吹枕边风,但是卿睿凡没提也就没人敢问,现在有人率先说出来了,怎么有不附和的道理?一时间,下面呼啦啦的弯了一众腰杆,嘴里都是说着要天下大选。
卿睿凡知道他们的顾虑,但是他也明白,只要自己同意,好色昏君的帽子绝对会扣到自己头上。他才登基几天,现在想这个未免太早。他微眯起眼睛,看着李郁的方向。李郁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中轻重,肯这么冒险,多半是为了那个溺爱的孙女吧。好不容易收服朝堂,要是这么一件事都处理不好的话,估计人心会散。
“现在还是先皇丧期,朕登基已经是与情理不合了,要是现在大选,众位这是想送寡人下台吗?”卿睿凡的声音很轻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给下面的人带来的震慑。
“罢了,先这样吧。这个月十五皇后会办一个夏合宴。各位府里有合适的姑娘就一起带过来玩玩吧,具体的到时候再说。”今儿初三,皇帝这话明摆着就是要搞可以,但不能大。李郁头猛然抬起来,看进卿睿凡的眼睛里,只看到了一片平静幽深。这次的事情,真的也是自己逾矩,卿睿凡没有揭穿他反而淡淡的维护也已经是尽力了。
“好了,无事的话就退朝吧。”卿睿凡看着李郁使个眼色,李郁脚步慢下来,最后跟着卿睿凡进了内殿。
“皇上恕罪。”一进殿门,李郁就扑通一声跪下,花甲之年的身体也不管是不是接受得了,地上的闷响就连外面的蓝衣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卿睿凡只是淡淡的把人扶起来,淡淡的叫人赐坐沏茶。忙完了之后,卿睿凡才坐下来,翻着手边盒子里的长流苏,温润的布料和细腻的穗子轻轻的拂过手心,浅淡的安宁感。
“老师可是又因为李珍?”卿睿凡不是笨蛋,李郁做事从来有度,不可能这么唐突。李郁拿茶杯的手小小的抖一抖。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男人。他的眼睛一直锐利,他的心思一直澄透。
“这件事情我会看着办的。只是老师,”卿睿凡看着手边的茶杯里茶叶舒展的模样,浅黄色的茶水,碧绿碧绿的叶子,白净的骨瓷杯子,和谐而平和,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就不是这样,“老师你能护她一时但是护不了她一世。如果这次她入了皇后的眼,那么其它的就不怪我了。”
李郁身体颤一颤,入皇后的眼?也就是说夏合宴上的所有适龄女眷要过的不是皇帝这关而是皇后么?李郁不曾见过这个皇后,也不知道她出身何处。但是听说是为卿睿凡上位打过关键一仗的人,想必也是个狠角色,不然怎么能同时把那么痴心的杨怜儿挤下去?
“臣明白了。”李郁最后只是嘴角无力,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句。李珍的跋扈性子他也的确是没有那份心和力气去管教了,或许入了宫门能够让她清醒些吧。“老臣只求皇上能留她一条命。”卿睿凡看到李郁鬓角的白发,心上还是揪了一揪。这个世上只有家人才会全心全意的为了自己考虑,李郁是这样,卿皓轩也是这样。他心里也不忍,只能答应。李郁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自己,现在拿这个回报他也不过分。
遣走李郁,蓝衣被唤进来:“去找九王爷,让他进宫一趟。”蓝衣依命,卿睿凡也带了人直直的往风岚宫走去。他一点也不担心慕容芷会闹脾气,这就是她和杨怜儿不同的地方,深得他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