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送来了常州,一身黑色旧衣服,靠近有很浓很浓的烟味儿,脸上爬满了皱纹,还有雀斑。
应该是城里待久了,有些不习惯乡下人。
小姨住在楼下,每次他来,都是住在小姨家,来我们家做客都是偶尔。这次他是因为严重感冒,来城里医院看病,母亲刚好在医院上班,认识的人也广,病钱可以少些。
贪财的毛病他是惯到了现在。
这几日,我们亲戚几家一家一家子的请吃饭。那天是我认识的一个偶像应援团搞活动的日子,TFBOYS应援,我自然不想缺席,也是第一次。
我并不是很合群,在生人面前算腼腆的。大家总说我们是一家人,可毕竟第一次见面,聊不开,没QQ上那么有兴致,想是没了表情包哈哈。
应援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饭店,等到亲人都来了,说说笑笑聊天聊地。我看着他有些闷闷的,他喜欢喝白酒,可病魔作梗喝不了,眼睁睁望着叔叔姨父他们一口一口下肚。
二姨送了我和他回家,他住楼下小姨家,我住楼上自己家。到了小区门口,二姨让我先把他送回去,我应了一声,同他一起进了电梯,如陌生人般的,沉默。见他进了小姨家,我松了口气,压抑感随之而去。
第二天,轮我们家请客,妈妈在厨房烧饭,让我去楼下叫他们。
几个哥哥打王者打得正嗨,我催他们赶紧上去,他似乎是等不及了,也催着他们。
到了楼上,他对着妈妈笑了笑,随后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我们小孩儿,一会儿又瞧瞧在厨房忙碌的妈妈,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浅笑的表情不曾言语。
一顿饭过去,第三天,我五点多钟就起来,拉着阿九(狗)下去遛了一圈,回来却见奶奶说:“他刚刚上来了,不过没有敲门。”
妈妈无意的说了一句,说应该是和小姨一块儿出去晨跑的。我皱了下眉,晨跑晨跑,跑到楼上来了?
最后,他带着哥哥回了老家,哥哥本不想去的,不过还是去了,毕竟每年暑假他都会回老家看看。
熬了几日,哥哥终于熬到回来的日子,他送他回来的。
那晚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我们家吃过了饭,都躺在屋里吹空调,也是十分惬意。不久,父亲接了一个电话,就与母亲匆匆忙忙赶去了南京。
送哥哥回来时,他摔倒了,人老了吧,一摔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随后就被二姨送到了南京医院。
手术,治疗,检查……几万下去了。
妈妈留在了南京照顾他,毕竟是大女儿,她要负责。
回来时,妈妈说,亲戚看他,给了他一千块钱,他紧紧握在手里,没有口袋还直往怀里揣,眼睛却是一直闭着。
爸爸和妈妈聊了很久,明明说好九万就够了,十三万了还没救好。
真的特别讨厌医院,根本没有什么白衣天使。你没有钱,他们不会救你,所以别期望什么。
隔壁病床的人死死哀求,费用拖欠了,家属身上一文都没有。
“快走吧没钱就算了,其他病人还没有床位呢!”
晴天霹雳,隔壁病人走了,新来了一个病人,似乎是某个自治区的,家里养了许多牛羊,钱也多。
爸爸朋友多,妈妈让他借些钱,否则,他也会被赶走。
“借什么钱,我们自己以后不活吗?还有房贷款我们还没还清。真是的,老头子就是贪钱,死前还要坑那么多。说好九万,这下十几万了还没救活。”
母亲跟着应和,却是红了眼眶。
“我跟你讲,之前就不应该救他,本来就救不好,就算救活了跟植物人有什么区别,还需要人照顾……”父亲直唠叨着,“如果之前我说不救的话我就成了仇人,这下救了,刚开始还好,还有点钱的,现在呢?没钱了吧……”
母亲一直不语,只是捣鼓着手机,想弄公益什么的,据说挺管用。
没过几天,他们又急忙赶回了老家,公益快弄好了,他却是撑不过去了。
原本我们小孩也要去的,爸爸却说:“小孩去什么,本来就和他没什么感情。”
只有姐姐去了。
回来时已有几日,我把爸爸妈妈说的话告诉了姐姐。
姐姐撇了撇嘴:
“他们嘴上狠心,火化的时候不也哭了,我告诉你,火化的时候啊,看的真难受。”
我没见过火化,却也能想象。
一个人,慢慢的,慢慢的消逝。
想想前阵子,他还坐在我们家沙发上,饱经风霜的脸,笑眯眯的眼睛。
……满目疮痍。
这会儿他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心里似乎没什么感觉,可有时候就是不舒服,难受的很。
在我印象中,我经历过一个人的死亡,他的老伴,中毒死的。
那时大人逼着我们小孩哭,我们就觉得很奇怪。
外婆正睡觉呢,我们哭不就吵醒她了吗?不能哭……不能哭……
妈妈一直说:我似乎总能见到,你外婆在老房子门口的摇椅上,慢慢的摇啊摇,摇啊摇的。
我好像也看到了,昔日的黄昏,一个木质摇椅,一个苍老女人,回头笑了笑,他也过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