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咏之和段梓守的伤口痊愈,已经是十四天之后的事了。
重新感觉到力气恢复,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不再需要别人搀扶着走路,或者是别人照顾着洗澡,每个进步都让自己觉得心头一喜。
命在自己手上,人才能安心。
绝境中的健康,也比爱人怀里的重病要强。
喳喳灰飞回来了。
小贵的信说,周卓成被李煜暴打了一顿,南唐国主最近会派人去汴梁请罪。
徐太实也把武器装备都打造完毕,给徐咏之准备好了。
段美美这些天则在院子里跟霍一尊学习骑马。
她对这件事并不擅长,每天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邻居们都能听见她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加油啊,美美。”徐咏之拄着拐杖在楼上看着她骑马,觉得她特别不容易的时候,开口鼓励。
“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吃羊腿!”段梓守和阿脆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笑话。
“不吃!学会骑马之前,坚决不吃羊腿!”
“我不要整天看店、看家、看行李,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看最热闹的场面。”
门外一匹母马经过,这马儿都欢喜地打了个跳。
“坏马!”
段美美扑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练了十天之后,她终于能够让霍一尊放手,自己骑着马儿快走了。
“我还是觉得太快,是不是这匹马太猛了?”段美美问霍一尊。
“这匹马折合成人类看,应该有七十多岁了,最老的一匹了。如果这个速度你还适应不了,那最好就老实坐车了。”霍一尊一脸无奈。
“一尊叔你别这么毒舌!七十多岁老马那天怎么还会去馋母马?我一定能学会的!”
“啊呀!回头别说你骑马是我教的。”
权衡再三,定了。
最后上路那天,段美美骑的是一头毛茸茸的小灰驴。
阳光暖洋洋的,阿脆在段梓守胸前的口袋里打瞌睡。
“这个舒服多了,真是羡慕阿脆啊,随便跟谁骑一匹马都可以。”
“阿姐呀,别这么说,阿脆只在喜欢的人怀里坐着。”阿脆说。
“好好好,姐说错了……”段美美说道。
看看大家各自准备停当,徐太实把大家送到大道上。
“公子,一尊兄,各位孩子们,大家保重,我在这边监视洪州、金陵的动向,会不时有信来。”徐太实跟大家道别。
几个人一道出发了,这时秋高气爽,往北走着,道旁、山头就出现了红叶。
“一尊叔,你对军营熟悉么?”段美美请教霍一尊。
“哎,我没当过兵,早知道应该问问太实的,太实年轻时候做过晋朝的军官。”霍一尊说。
“我之前也想着请教一下,不过后来想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军营和我们商铺里应该都差不多,服从命令听指挥,就不会错。”徐咏之说。
“公子说得大有道理,我想公子的武功智计,指挥千人都不是问题,但我也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军中的人,公子恐怕未必适应。”霍一尊说。
“哦,哪里会不适应呢?”徐咏之问。
“那都是一些粗豪汉子,跟我们所接触的人,怕是完全不一样。”霍一尊说。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我闯荡了几年江湖,山贼马匪,车夫脚夫,打交道是很多的。”徐咏之自信满满。
“公子,如果说跟粗人打交道,我可能经验会更多一点,您的那些经验,可能真的是不够的。”段美美说。
“姐啊,你说的粗人,是我吗?”段梓守问。
“阿守,你不是粗人,你是天真烂漫。你姐姐说的,是那种憋着有坏心,折磨人的粗人,像范厨子那样的人。”徐咏之说。
“对,公子,范厨子很典型。公子之前你是少爷,是东家,你虽然跟粗人接触,但是他们拿你的钱、吃你的饭、听你的指挥,他们会向你靠拢,收敛自己的恶念,甚至因为你而变成良善的人。”段美美说。
“嗯……”徐咏之点头同意,确实如此。
“至于有些特别奸恶的人,比如山贼、马匪,你见了他们,其实也没有打交道,他们被你打跑了,或者直接被你杀掉了,这拼的是剑法,也不是打交道。”段美美说道。
“真正从一个小兵当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军队里有很多很多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特别爱抖威风的人,这些人在纪律的管辖之下可能还是正面的,但乱世的他们,手上有刀,军官可能纵容他们抢东西,抢女人,你可能要和这样的人相处,你肯定不会加入他们,又不能随便杀他们。”段美美说。
“听起来好像非常难。”徐咏之一脸沮丧。
“如果你是一个都头,管一百人,你可以让这一百人按照你的道德标准行事,如果你是指挥使,那五百人就可以都听你的,但是你要是一个普通兵,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你去听别人的。”段美美说。
“看来也只好服从了,幸好是禁军,拱卫首都,也不会去杀人抢掠。”徐咏之自我安慰道。
他扭头转向霍一尊:“一尊叔,巫师世界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巫师世界……没有常备军啊。”霍一尊一脸迷茫。
“什么!”徐咏之吃了一惊。
“每家都有战斗力,而且真正用起法术的时候,女人可能比男人还要厉害。”霍一尊想到这里,想到了年轻时候的田小芊,身体都微微一颤。
阿脆想到的则是田蔻蔻,也连连点头。
徐咏之想到的却是令人头疼的陈小幻,这个姑娘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段梓守想到的则是阿脆的投影术,乐呵呵地笑了出来。
“最关键的是,几乎没有外敌入侵。巫师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内讧。”
“之前听说有隋朝皇帝入侵桃源呢。”徐咏之说。
“是,几百年前了,一般来说,如果遇到需要战斗的情况,村口用大喇叭喊一声就可以了。”
“爹,巫师不应该有隔空传音什么的吗?”阿脆问。
“确实有这种古代法术,但是至少两百年没有人使用,已经失传了。”
“失传了?”
“对呀,巫师世界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也遭遇了一个非常萧条、黑暗的时代。”
“这场大乱也波及了巫师世界么?”徐咏之好奇地问道。
“对啊,”霍一尊说,“其实大唐的建立,就有巫师的功劳。”
“什么?”
“隋炀帝杨广入侵桃源之后,公会想到隋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协助了好几支反隋力量,比如李密的瓦岗寨,还有就是太宗皇帝军队。”
“原来如此,那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是巫师吗?”
“不,袁天罡是个真道士,但李淳风是个巫师,虽然他的母亲是个素人,但是李淳风的力量非常强大,但他在太宗坐天下之后,就不再用巫术,而是研究星象、天文和算学去了。”
“看来跟我舅舅一样,是个希望研究自然之人。”徐咏之说。
“没错,他们确实是一个流派的巫师,巫师的风格其实跟姓氏无关,主要是对天下看法的差异。”
“比如田大榜和李淳风,其实相信的就是研究世界万物,可以控制自然之力:”
“还有一类是我、霍湘妹妹和知训兄这样的,希望从上古的经典当中寻找山鬼娘娘的力量,加以利用;”
“第三类就是像我哥哥霍定于、现在的会长余三江这样的,他们眼力,无论星空自然还是古老力量,都是他们达成权力、收获影响的手段。”
“第三类巫师好像最危险。”段美美说。
“是,但是有的时候,这种强悍的巫师能够保证巫师势力的幸存,许多帝王其实都想过,拿走巫术的巫术,为自己所用。”
“李连翘就是用了李煜这样的想法,才会去围剿我家的,她不知道我家根本就没有死灵术。”
“没错,历史上其实不止一次发生过林泉镇这样的事情,秦始皇时期的焚书坑儒,其中有很多死者都是巫师,但这次余三江居然和朝廷联手,这件事真的突破了巫师的底线了。”
“权力呀。”徐咏之叹了一声气。
“但是强硬派巫师如果需要称王称霸,难度就非常高。巫师公会很难把巫师组织成军队,因为家家都有自己擅长的法力,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而且巫术人人认字读书,从小受的教育也都是追求自己的发展,他们很难被一个王者或者圣贤所欺骗,他们没有为一个共同体效力的意识。”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了。”
“而且也有家族力量当中作梗,谁当了会长,也没办法让各家都来给自己作战,大家更像是几百个部落,巫师们根本不是一个国家。”
“听起来这个模式不错,没有帝王。”段美美说。
“所以想做他们的王的人,也很多。安史之乱之后,玄宗皇帝曾经邀请了一位霍家的巫师进宫,他想要做一件事,你们可以想想是什么事。”
“我猜,他想让杨贵妃复活吧。”段美美说。
“你这是读了白乐天的《长恨歌》的想法。”霍一尊说。
“他想不死。”徐咏之说。
“没错,公子说对了。”霍一尊说。
“为什么……”段美美。
“帝王追求的,一是权力,二是不死,如果可以不死,那权力就有机会拿回来,有再大的权力,再美丽的女人,如果终有一死,那也是水中楼台,早晚成空。”徐咏之说。
“公子见得极明,帝王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悱恻连绵的爱情,财富和女色都会冲淡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但是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霍一尊说。
“我们霍家的这位先祖就是这样进宫见了玄宗皇帝的,他听了这个念头也是大吃一惊,他不能答应这件事,因为肃宗皇帝已经继位了,玄宗现在是太上皇。天下已经够乱了,再多一个总也不死的太上皇,这天下的乱子还会少吗?”
“我这位先祖就跟太上皇说,天下没有不死之人,但是我可以召来贵妃娘娘的魂魄来,跟您聊聊天,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这是招魂吗?”徐咏之问。
“不是招魂,想想我们还能怎么做到。”霍一尊说。
“献舍吧。”阿脆说。
“阿脆说的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成本还是太高了,杨贵妃死了多年,魂飞魄散,就算献舍也未必拘得到魂魄,何况太上皇现在势单力孤,谁肯拿自己的性命去献舍贵妃呢?”
“高力士……”段美美说。
“你们的口味太重了。”
“对不起……”段美美低下了头。
“霍家先祖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出去找了一个很好的戏剧演员,这个演员当年入宫演过戏,见过贵妃很多次,她站在屏风之后,学着贵妃的声音语调,跟太上皇聊了半个晚上,太上皇觉得死亡也许没有那么寥落空寂,就接受了死亡这件事。”
“实在是高明。”徐咏之赞道。
“但是这位先祖就遇到了麻烦,因为有人告发他,说他用了亡灵术,和知训兄一样,他也被死灵役追杀过,后来隐姓埋名逃了三十年,直到霍家的子侄做了公会会长,发出了赦免令,他才回到巫师世界来。”
“两个世界之间的战争,很少是热战,而是这种静水流深的斗智斗法,朝堂上的暗斗,江湖上的名夺,公子你马上就要脚踏朝廷和巫师了,要谨慎才好。”霍一尊说。
“可我根本没有巫术……”
“我信,我信,”霍一尊说,“但李连翘不相信,对吧。”
“李煜也不相信,赵将军可能信,但我相信柴荣肯定也不信。”
“你的出身,没有给你带来巫术的便利,但给你增加了各种未知的风险,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就算被敌人拷打,也一定不会招出巫术的秘密的。”
“当然了,大姐夫是铁汉。”段梓守得意地说。
“铁汉倒未必,”霍一尊说,“但你姐夫是真的一点巫术都不懂!”
“喂,毒舌叔你这样真的好吗?”段美美说道。
几个人走了十天,逐渐能看到汴梁城了,往来调动的禁军队伍,也经常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个时候霍一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公子,你已经说了,要跟赵将军当一个小兵吗?”
“说了呀。”
“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气势满满地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反悔了不好吧。”徐咏之说道。
“那可糟糕了……”
“怎么了?”
霍一尊跳下马来,拦住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大兵。
“麻烦阿兵哥啊,禁军衙门怎么走啊?”
“这位大叔,您是去马军衙门啊,还是步军衙门啊?”
“步军衙门。”
“东门进城,到校场口东边走两百步就到了。”
“谢谢阿兵哥啊。”
士兵走远了,徐咏之问霍一尊。
“一尊叔,您怎么知道我要去的是步军衙门?”
“这个不是重点,我随口问的。”
“您问路怎么还随口问。”
“重点不是步军衙门,而是那个阿兵哥的脸。”
“那张脸!”阿脆失声叫道。
“怎么了?”段梓守一脸懵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好像没有考虑一件事。”
徐咏之一脸懊恼。
“在大周当兵,脸上要刺字!”
段美美看着徐咏之这张英俊的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