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尊、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下了山,看见镇上倒是一片太平,李连翘没有带军马过来,那十六个南唐甲兵,应该就是所有的兵力了。
毕竟汉中是蜀的地盘,李连翘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主动挑起两国的战争。
霍一尊到药站时,老匡已经睡下了,赶紧穿衣服起来。
“老匡,我要出趟远门,去鄂州店,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你在家把店看好。”霍一尊嘱咐道。
“掌柜放心。”
“阿脆,你是跟我走?还是跟阿守他们一路?”
人形的阿脆还有点扭捏。
“哈哈哈,我懂了,你跟阿守一路保护徐公子吧。”
霍一尊安排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在镇上住下,明早出发,自己开了传送门,直奔鄂州分店,防止李连翘的报复。
老匡安排阿脆住一间屋,嘴里还不住地嘀咕“原来掌柜的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啊”。
一边安排徐咏之和段梓守睡另一间屋,这让段梓守很不高兴。
“阿守,”徐咏之说,“别闹情绪,阿脆是女孩子,嫁给你之前,跟你不能睡在一起。”
“那你还去睡在着色园……”
“住口……”
徐咏之想想,觉得自己可能严厉了一点。
“睡觉吧。”
段梓守倒头就睡,留下徐咏之在床上辗转反侧。
徐咏之虽然年纪不大,但行走江湖这些年,也是手上有很多坏人性命的厉害角色,但是他今天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我们真的可以代表正义惩罚别人吗?
我杀的每个人,真的都罪有应得吗?
欺凌小贵的那四十七个马贼,真的人人都该死吗?有没有人可能是被胁迫入伙,可以被拯救,或者被宽恕的呢?
一个人犯了错,需要付出无限的代价吗?
自己也曾经是一个执法者,但最终成为被惩罚者的时候,他才理解了自己的脆弱,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当他把那个死灵役击倒的时候,他压抑的暴力之血终于得到了释放。
他可以尽情击打这个敌人,因为他没有生命。
“我也可以击败死灵役,我可以像师父一样强大,小贵,你看见了吗?”
他把他残损的手掌伸进夜色里,无声地呐喊着。
第二天早晨三个人吃过了早饭,带好了盘缠上路。
田大榜家住在渝州,长江边上的一座山城,这里也是巴蜀的重镇,但楚人居多,所以也称为楚州,和成都平原上的慢节奏略有不同,渝州人的嗓门大、脾气急,和潭州的人倒是有些相似。
过去的路途倒是很顺,从利州买船南下,经过阆州,嘉陵江走到头,就是渝州了。
上了船,徐咏之倒头就睡,只有段梓守和阿脆两个人,叽叽嘎嘎说个不停,当然主要是阿脆在说,长篇大段,然后段梓守回答:“啊!”“真的啊!”“是嘛?”“哈哈哈!”“好厉害。”
每天都听这种一头沉的相声,徐咏之的脑袋就大了一圈。
有时候真的很想让这两个小朋友闭嘴,但是看见他们俩天真愚蠢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太油腻事故不忍心。
有时候船到了镇店,大家上岸吃饭或者休息,这俩人又要大放异彩。
“阿脆,我想吃这个!”
“那我喂你!”
“阿守,那个蘑菇我够不着。”(手太短,徐咏之想。)
“我来给你呀。”
好烦!
偏偏这种新谈恋爱的主儿,还喜欢跟人分享心得。
“大姐夫,我觉得好开心呀。”
“嗯,好好享受吧。”
“你有过这么开心的经历吗?”
“没有!”
“那你真可怜。”
这五个字可是戳到心里了。
别的少年恋爱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
怎么你一开始,就是噩梦连连的?
你好好检讨一下你自己。
叫过来店家,“拿瓶酒来!”
“阿守你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喝了会变成本相,也不行。”阿脆也不喝。
拿酒自己喝,吨吨吨吨,一瓶喝下去,进屋睡觉。
第二天上船,还带上一瓶。
“大姐夫,你心情不好吗?”
“这叫借酒消愁。”阿脆在一边补刀。
“你别难过,等我们回去见我姐,让姐跟你谈恋爱,谈恋爱可开心了。”段梓守说。
“阿守你说得不对,姐夫和姐本来就是两口子,两口子了还谈什么恋爱,就得是咱俩这种没结婚的才能谈恋爱。”阿脆也不知道是半懂不懂,还是永远冷言真相。
“我姐和姐夫也没有结婚。”段梓守说。
“没有结婚,他就不是你姐夫!”阿脆反驳道。
“可是他就是我姐夫,不是我姐夫,难道是你姐夫!”段梓守生气地说。
“咱俩结了婚,你姐夫就是我姐夫!”阿脆说。
“但是咱俩还没有结婚!”段梓守说。
“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吗?”阿脆说。
“如果结婚了就不能谈恋爱了,那我宁愿不结婚!”段梓守说。
“你要不跟我结婚,我就不跟你谈恋爱了!”
“你要是打算结婚后不谈恋爱,我就不跟你结婚!”
“别吵了!”徐咏之把他俩打断了。
“大姐夫,你说结婚后还能恋爱吗?”段梓守问。
“不能了。”
“啊……”
“但是,你们可以恩爱。”
“什么叫恩爱?”
“恩,就是对别人好,照顾别人,救别人。”
“哦。”
“恩爱,就是你们两个照顾彼此,拯救彼此,保护彼此。这个感情,比恋爱,还要宝贵,还要深。”
“明白了,我姐对你就是恩爱。”
“别乱说。”
“那小贵姐对你应该是恋爱。”
“越发胡说了!”
“不管怎么样,姐夫说了,你就得好好跟我谈恋爱,结婚之后,你还得对我恩爱!”阿脆把段梓守拉走了。
“你亲我一下。”
“你今天没吃虫子吧。”
“没有。”
“老鼠也没有?”
“当然没有。”
“那可以。”
两个人嘀嘀咕咕进了后舱。
终于消停一点了,简直吵得脑仁疼。
徐咏之走出船舱透透气,突然看见水面上有个身穿紧身短衫的少女,踩着一块船板,在江上飞驰。
还有人能在水上走路吗?
徐咏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看见她,挥挥手。
白白的胳膊白白的腿。
渝州这个地方,难得晴日。
但是今天确实晴得很美。
姑娘眼镜上戴着一副金属框架,好像眼罩的东西,但是细看,应该是墨色水晶磨制的。
哦哦哦,看来能挡太阳。
她能够乘风破浪,是因为前面有两只江豚,用纤绳拉着她前进。
“谢谢啦,你们休息吧。”
她跟江豚挥挥手,那两只江豚好像听懂了,各自散去了。
她扶着船板,在水里休息。
“上来休息一会儿吧,”徐咏之招呼着,“我这里有热茶。”
姑娘划着水过来,徐咏之拿着木浆的柄伸向姑娘。
姑娘一笑,没有接,而是直接把手伸给了他。
“这姑娘好奔放。”
“谢啦。”
“借你船舱用一下,换个衣服。”她笑着进了船舱,然后段梓守就被轰了出来。
一会儿,姑娘换上一件白色长衣出来。
“你是怎么随身带衣服的。”徐咏之好奇地问。
“把衣服和鞋袜装在油布包里就可以呀。”
“哦,我们的船,朝天门码头就靠岸了。”
“正好,我家也住那附近。”
阿脆从船舱里钻出来。
“姐姐,你真的太酷了,能教我划水吗?”
“好好学跳舞吧,别随便在团队里划水!你又不是全村的希望。”
“不是啦,我说你刚才练的那个,我在窗户里看见了。”
“哦,你说的是那个冲浪板呀。”
“对对对!”
“那个不行,得江豚喜欢你,他们才肯拉你。你是猫吧,鱼不会喜欢猫的。”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姑娘打量一下徐咏之和段梓守。
“跟熊猫混在一起,不是巫师就是道士,说吧,是不是来找我家的?”
姑娘嚼着丁香味道的阿拉伯树胶,没等徐咏之回答,就吹出了一个大泡泡。
“我姐夫来找他舅舅。”
“你姐夫?”姑娘打量一下段梓守,“熊猫是你姐?”
“熊猫是我女朋友!”
“哦,失敬失敬。”
“姑娘,”徐咏之说,“我这个弟弟说乱了,我是山字堂的徐矜,我来渝州,是为了找我舅舅的,我舅舅姓田双名大榜,我娘叫田小芊,是他的妹妹。”
“啊!”姑娘吃了一惊。
“你就是咏之表哥啊。”
“……”
“我是蔻蔻,总听我爸提你,我还以为你很老了呢,还行,挺帅的呀。”
“……”
“来吧,靠岸了都跟我走。”
田蔻蔻一挥手,“小弟弟帮我把船板背上,还有绳子,我看你好像很有劲的样子。”
“好嘞!”
奇怪,段梓守就听她的。
就连阿脆也一点意见都没有。
“她让阿守搬东西,你不觉得阿守太累吗?”
“你不知道哎大姐夫。”
“别叫大姐夫!”
“好的,你不知道徐大哥,这个姐姐身材好好的,我看着都动心,她下命令,我都愿意搬的。”阿脆说。
走了几里路,在山坡上有一棵大树,蔻蔻一挥手,大树的形态消失了,却是一个宅院。
“好厉害!”阿脆惊讶地说,“这个障眼法比阿脆厉害多了。”
“这不是障眼法啊傻孩子,这是标准的屏蔽术,”蔻蔻说,“它能让这座宅子对所有无关的人都无法显示、无法访问。”
蔻蔻推开大门,门里是一座清雅的庭院。白灰配色的墙,一丛丛绿竹从墙后探出头来。
“对了,我家多的是竹子,你想吃零食,随便取!”
“太棒了!”阿脆欢叫起来。
“对了,桃子也快熟了,也可以随便吃。”
徐咏之一直觉得自己是大户人家,现在看起来,徐家的房子真的就是军营加库房,一切都带着实用的痕迹。
舅舅家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种着这么多竹林果树,在这么一个炎热的城市里,简直是太享受了。
大家穿过二门,进入正房前的庭院,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庞大的、黑色的机器横在自己面前。
一个身穿短褂、卷着裤脚的中年人,满手油污地在机器前面忙活着。
“不是让你别捡动物么?咱们家不能再养宠物了。怎么又带浣熊回来了?”
蔻蔻赶紧安慰阿脆:“我爸红色盲,所以才会认错的。”
“爸,那是我哥的朋友啊,我哥来了。”
“哪个哥?”
“还有哪个哥,咏之哥哥呗。”
“啊!我至少十年没见他了,他怎么来了。欢迎欢迎。”田大榜扔下工具,从机器后面探头出来。
徐咏之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孩子怎么你来了,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他们上个月都没了……”
“……”田大榜一下子就惊呆了,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徐咏之还跪在那里,赶紧把他搀起来。
“孩子,我们进去说!好好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
蔻蔻给父亲端水洗手,田大榜又穿了长衣,大家这才进了客厅坐下,徐咏之重新见了礼,介绍了阿守和阿脆,又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给了舅舅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田大榜听得气愤不已,“咱们得给他们报仇!”
“舅舅你这几年都在忙什么呢,为什么要从桃花源搬走?”
“别提了,这几年我是文理两开化,弘扬巫师文化,一方面,我在研究机关技术,正准备研究万石大江船。”
“完蛋大江船?”段梓守问。
“万石,就是一百万斤的大船,”徐咏之解释道,“你别打岔。”
“这个大船必须要在江边造,我刚在在做的,大船的发动机,其实船体早就就位了,在山下的干船坞里,就是这个发动机,核心技术方面始终难以突破。”
“您准备用什么来驱动大船呢?”
“我想的是牛,一百头牛一起转动绞盘的话,这力道就是一百牛力,大船是可以了,但是牛也有问题。”
“牛有什么问题?”段梓守问。
“牛要吃很多草,想要有劲,还得给粮食,所以你的船上就装满了草和粮食。”田大榜说。
“那就不划算了。”徐咏之说。
“草装那么多,火炮怎么装?炮弹呢?还得有步兵吧,要进行接舷战。”田大榜愁眉苦脸地说。
“舅舅带我去看看机器吧。”徐咏之说。
“太好了,你从小就聪明,你妈妈也是天才,你爸爸那个人……算了,他无聊得紧,你可能会有办法!”田大榜兴冲冲地带路出去了。
蔻蔻一把抓住徐咏之的袖子:“表哥,我爸这人有点倒三不着两,想一出是一出,你别撺掇着他再疯一点。”
“放心,我心里有数。”徐咏之出去了。
看了看那个机器,徐咏之琢磨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
“我爹跟我说过,天下的力有三种,一种是势而力,一种是变化力,一种是生物力。”徐咏之说。
“还有这种区别吗?”
“势而力,比如一块石头,一个泉水,从高处掉下低处,就是势而力,把弹簧或者绳子拧紧,然后释放,也是这种力。”
“变化力,比如把热水烧开,用水汽来推动某些工具。”
“生物力,就是用人或者牛来拉。”
“既然生物力不行,我看就得想别的办法。”徐咏之对田大榜说。
“对了,舅母在哪里,我还没有拜见舅母呢。”
“你舅妈在后院喂龙呢。”
“舅舅你家还有龙吗?”徐咏之大惊失色。
“有,刚孵了一只出来,不过还小呢,没法打仗!”田大榜一脸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够了!”徐咏之指指发动机的核心部位,“你把那只龙,就放在这儿!”
蔻蔻已经完全崩溃了。
外甥像舅。
这个表哥比老爹还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