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会馆的内院,平时没有这么多人。
其实大多数时候,就是国师的几个亲信,和往来于北汉和西域的客商来住。
北汉是五代十国里可能第二、第三弱的小国,只比南汉强一点。
南汉今天所在的广州是繁华所在,但是在那个时候,瘴疠严重。
具体说来,就是有许多许多的沼泽和湿地,蚊虫很多,不适合人类居住。
但是北汉所在的太原,那就是一个古老的人类居住地,更是唐代的龙兴之地,高祖李渊就是在山西起兵的。
但是到了北汉,户口也就是盛唐时期的一成左右,长期的战乱,让它已经濒临破产。
北汉控制的地盘很小,所以它征不上来太多的赋税,一个北汉宰相的月俸,也就是一百缗上下,节度使,三十缗左右,大家都穷得揭不开锅,自然只能喝兵血、兵不会挨饿,自然就会去劫掠百姓。
其实北汉皇帝刘继元也没有巨额财富——他必须要用钱来维护禁军,不然的话,可能皇帝分分钟就要换人了,此外,还要收买波斯人的刺客团,在大臣当中制造恐怖。
当然,还有一笔钱要每年交给契丹人,不然的话,他们就不会在宋军到来的时候来支援北汉。
北汉就是这么内外交困,不过他们非常骄傲,刘继元说,太原府晋阳城,就是“不落之城”。
他这种骄傲也有那么一点道理,理论上,刘继元打败过宋太祖赵匡胤。
节度使李继勋一直在经略山西方向,开宝二年,他曾经一度围困了太原,之前一年的北汉皇帝是刘钧,被日渐强大宋军活活吓死。
权臣们一合计,就立了刘钧的养子刘继恩,刘继恩和宋军对峙不利,北汉又一次内乱,有人刺杀了刘继恩,才有刘继元上位。
刘继元上位之后,正好有杨业在前线有了进展,这位初代杨家将,直接击溃了御驾亲征的赵匡胤,宋军溃败的时候,很多军械、粮草都没有带走,这让刘继元突然小赚了一把,国内的形势也缓和了。
但是刘继元的心肠狠毒,手段强硬,许多不听话的臣子,和自己的兄弟子侄,凡是可能威胁皇位的,都被他一一杀掉——支持他的,就是波斯人萨其马和他的刺客团。
但是今天刘继元也有麻烦,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
他有点后悔杀得太快了,如果留一个侄子,也能保证皇位在亲人手里,现在只有一个女儿,那就要好好地挑一个女婿了。
这就是刘继元决定比武招亲的理由。
这些情况,徐宗谱和赵缇娅都是后来才发现的。赵缇娅一进内院,就问波斯老太太怎么去见国师,说是有家乡的消息要通,但是老太太告诉她,国师今天正忙,公主要在这会馆里看驸马的候选人,国师要陪着,就算你有波斯老家的消息,也要等到明天再说。赵缇娅想了想,也只好等着,相机而动了。
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院就打起来了,再过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的夫君徐宗谱被人领进了内院,走进了议事堂。
来就是商量军国大事的,倘若因为打架被人拘起来,这就是一个大笑话了,赵缇娅赶紧隐蔽身形,准备混进议事堂。
却说徐宗谱化名郭普,进了议事堂,看见里面有两个人,正位是一个波斯人老者,眼目深邃,肌肤古铜色,一看就是个精明练达的人,一定就是赵缇娅的外公萨其马了。
下手坐着个姑娘,瓜子脸瘦瘦的,眉毛黑眼睛大,汉人打扮,身边有宫娥內侍相陪,料想就是公主。
带徐宗谱进来的侍女阿青行了礼,告诉公主。
“打败萧将军的客人来了。”阿青说。
徐宗谱这才明白,那个巨汉“萧美丽”原来是个将军。
公主看了看徐宗谱,上下打量了一番。
个头?中上,快六尺吧,眉目,不错,虽然没有特别英俊,但是一团的勃勃生气,年纪,二十左右,合适。
“你姓什么?”
“草民郭普参见公主殿下。”
“问你姓什么,又没有让你说名字。”阿青责备道。
“哎,很好,说话省力气。”公主说。
阿青眼睛都直了,平时公主不这样夸人啊。
“你是哪里人?”
“草民是鄂州人。”徐宗谱说。
徐宗谱说的是巧姐的籍贯,这是对的,柴荣的籍贯是河北邢州,徐咏之的籍贯是湖南林泉,这俩地方他都不熟悉,但是鄂州的风情、语言,他是熟悉的。
“哦,南方人啊,那长这么高很难得了,你的棒,是跟谁学的?”公主说。
这句话回答起来要特别谨慎了。
跟我爹学的。
你爹是谁?
是村里一个卖大力丸的。
说不通。
“回公主殿下,我这棒不入方家的法眼,但是我的老师,还很有名姓,他是开封府的三班总捕头,赵虎赵老爷子。”徐宗谱说。
这是对的。
身上有汴梁的痕迹,早晚都会被看出来,那就大大方方自己说出来。
“赵虎啊,”萨其马点了点头,“那个人的武功不错,不过这个轻身功夫,不是赵虎的,赵虎是个笨练,枪棒和外门都过硬,你这是龙虎山的功夫吧。”
老头眼睛真毒啊。
“国师爷明鉴,我家小有家财,所以经常和龙虎山的道爷来往,学了一些吐纳轻身的法子,但不在弟子门墙当中。”徐宗谱淡定地回答。
“那就对了,别隐瞒,天下的功夫,没有谁能瞒得过我。”萨其马盯着徐宗谱。
这关就算是过了。
公主看看徐宗谱。
“你打败的那个家伙,是契丹皇帝的小舅子,契丹北院大王手下的上将军,也是我父皇最想让我嫁的人,现在你把他耳朵撕掉了,他虽然还活着,但是没法做人了,一个没了双耳的人,怎么指挥千军,将士都不会服他。”公主说。
“我要不……送他一顶帽子,再说契丹人不都戴那种两边狐狸尾巴的帽子吗?”徐宗谱一脸尴尬。
公主噗嗤一声,被徐宗谱逗乐了。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郭公子,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得罪了我父皇了,现在呢,他是最想杀你的人,你走出这个屋,命就没了。”公主说。
“这么严重啊……你们太原府要讲道理,是阿青姐姐让我打萧美丽的。”徐宗谱说。
“萧什么?”公主忍着笑问。
“萧美丽啊……他不肯跟我通名姓,我就给他起一个名字,就叫萧美丽了。”徐宗谱说。
周围的人,包括阿青、萨其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不许逗我,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我跟你一条棒,你一路杀出去,直到城门口,直到被人砍死为止……”
“我选二。”徐宗谱大义凛然。
“其二,就是跟我去见父皇,做我的驸马,咱们成亲。”公主说。
“这可不行!”徐宗谱嚷道。
“来人呐,拿根棍子给郭公子,让他出去跟所有人打架……”公主把身体往椅子里一座,大模大样地说。
徐宗谱正要说点什么,突然看见背后的几个波斯婢女当中,有一个目光闪烁,在跟自己使眼色。
再看她手上,轻轻摆手。
是赵缇娅,赵缇娅在让自己先答应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婚姻大事,怎么也要禀告父母……”徐宗谱赶紧软下来口气。
“怎么,我父皇是大汉皇帝,你父母难道还敢不答应不成?”公主的口气里带上了三分威胁。
“公主……形式还是要走的,你是公主,没错,我可以跪拜你,这是我对皇家的尊重,但你要嫁到我家去,那就是公婆,你就是我……郭家的媳妇,这事你若是认不清,那我就拿根棍子打出去好了。”徐宗谱说。
“驸马!真有你的!”公主笑了起来,“阿青,赶紧给新贵人准备房间,让他住下,还有,让外面那些比武招亲的都散了吧,如果谁不服,不用驸马出手,让我们的高手就来教训他!”
阿青答应一声,出门轰人去了。
“我这就回宫去禀明父皇,你等着!”公主过来握住了徐宗谱的手。
徐宗谱得心扑通扑通跳,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跟赵缇娅交代了。
公主出了门,徐宗谱就要跟国师告辞,没想到萨其马直接屏退了左右。
“让我叮嘱驸马爷几句,”萨其马把大家轰了出去。
一帮婢女里,最不情愿的就是赵缇娅假扮的那一位。
“这下安静了,”萨其马拿起一个橘子,轻轻剥着,“说说吧,说说你来做什么来了。”
“我……这不……比武招亲……”徐宗谱说。
“想好了再说,”萨其马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棍不是你的主兵器,赵虎的看门功夫是单刀和铁齿,龙虎山是剑,你不带擅长的兵器来太原,比武怎么赢?你根本就不知道比武招亲的事,你说吧,到底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能跟高人藏头露尾。
徐宗谱想。
看着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徐宗谱低下了头。
“我来这里……其实,就是找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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