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忌日和生日是同一天,七月初七。
这个艺术家国王的死,就像是一刻划过子夜的流星,也许它造不成四季的变化,但是很多人都看到了。
这个消息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明确:赵光义比他的哥哥手段要狠得多。
如果说还有什么人准备挑战赵光义的话,到这个时候也要收起对抗的心思了。
同时,李煜一死,江南文士也就成了一团散沙,他们成了可以被赵光义安心调遣的一批人——现在的大家,都成了赵光义的人。
听见这个消息,最担心的就是宰相赵普赵则平了。
赵普大人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钱俶造反。
钱俶是吴越国王,攻打南唐的时候,他带兵冲在东线,颇有战功,当时他是大宋的兵马大元帅。
听到李煜的死讯,钱俶会怎么想?赵普完全没有数。
不过这件事已经轮不到他来操心了,就在李煜死后的第二天清晨,赵光义主持了朝会,这个朝会上,赋闲已久的徐咏之甚至也被传来了。
赵光义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周女英的死讯,周女英报的是“自焚而死”,但李连翘成功地把这个“自焚”,归罪到了他三弟赵廷美的身上。
“她一个女子家,哪有什么勇气烧自己?倘若她是自割,或者投缳,我都有自信能救她回来。”李连翘说。
李连翘这是吹牛,她其实只能做到用傀儡术让周女英不生不死——成为赵光义发泄欲望的行尸走肉。
“一定是魏王烧了她的尸体,就为了坏官家的好事。”李连翘说。
这就让赵光义恨得牙齿痒痒,所以召开朝会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
“违命侯病死了,”赵光义对百官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召钱俶进京,然后就把他留在东京。”
“要这么快动手吗?”赵普有点担心,吴越要想动员五万人的军队不在话下,如果钱俶要举兵……但他没有说话。
“徐矜,”赵光义看看徐咏之,“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臣认为,应该在江宁、吴郡一带做好防备,同时下诏传钱王进京,同时赐予丹书铁券,安他的心。”
丹书铁券,以前的赵匡胤曾经给李守节的爸爸李筠用过,就是保证不杀功臣的一种诏书。
“谁可以为使?”赵光义问。
“应该有身份相当的使节,”徐咏之看了看,“臣觉得参知政事张洎合适。”
张洎吓得当时就跪下了。
钱王现在心神最是敏感的时候,说不定就要把使节杀了祭旗。
“臣是一个粗莽不会说话的人,臣觉得徐铉大人可以。”张洎说。
徐铉老头一晚上没睡,觉得自己害了李煜,现在看见张洎这贼子点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让老夫去?老夫是散骑常侍,闲云野鹤没有职务,让老夫去当使节?诏一个王爷,怎么也得是副相去吧,你不去谁去?难道赵则平大人去?”徐铉逮住张洎一通怼。
简直不像样了。
当然不能让赵普去吴越,他第一次罢相就是因为收了吴越的贿赂。
其实女儿赵缇娅还是可以的,但又担心这家伙又要自由发挥,不听话。
这个人必须要有本事,有担当,能对付这次复杂的任务;同时这个人还不能是自己的心腹,真要是钱俶瞪眼杀人,这人死了自己不能太心疼。
“徐矜,”赵光义笑吟吟地说,“朕封你为参知政事,出使吴越。”
赵普暗暗地点赞。
好厉害的官家,给徐矜一个没有分工的副相职分,让他前去送死,这一波操作可以。
但是赵普再一想,不对。
万一徐矜真的把钱王带回来了,又怎么办呢?
他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副相了,要么就给他枢密使,要么就给他宰相,这两样都得让他掌权——如果不打仗,没法给徐矜封王。
赵普想到这里,暗暗地对赵光义使眼色。
没想到徐咏之答应得很快:“臣领旨。”
他答应下来,就带着旨意下殿去了,准备出发去吴越,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这下把赵光义都吓了一跳,他本来还担心徐咏之要淮南、抚州这样重镇的节度使,要兵权。
散了朝会,赵光义赶紧把赵普留下了。
“则平,徐矜这是什么意思?你去问问。”
“臣遵旨。”
赵普一溜烟跑出去,直奔徐家,阿福赶紧去通报,徐咏之迎出来,赵普看了看,确实是在打包行装。
“咏之兄弟,您心里,就没一点不舒服吗?”
“则平大人,我现在就想执行天子的命令,好好做一个臣子,就是这么简单。”徐咏之说。
“你就不怕钱王?”
“这不背后有整个大宋撑腰嘛。”
“你说的这个话虽然正确,却不亲切。”赵普冷冷地说。
“正确了就够了,为什么要亲切?我会做一个兢兢业业的模范臣子的。”徐咏之说。
“哎呀嗬,你嘴真硬啊!”赵则平大人气哼哼地走了。
“相爷,吃了饭再走吧。”段美美探头招呼赵普。
“不用了,弟妹,你们好好吃吧。”赵普倒是对段美美客客气气。
“啊,可惜了,我还说包扁食吃呢。”段美美说。
看见赵普出门去,段美美低声说:“相公,这样真的行吗?”
“当然可以,皇上的疑心病特别重,倘若你扮演忠诚而亲近,他会担心你算计他,倘若你冷淡而疏离,一心做活儿,反而不容易受到怀疑。”徐咏之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段美美问。
“煮扁食啊,吃了好出门。”徐咏之说。
赵普进宫去,跟赵光义说了徐咏之的这副冷冰冰的嘴脸,赵光义果然如徐咏之所料,哈哈大笑。
“这个人还有点小情绪呢,不过他害怕了。”赵光义说。
“官家,”赵普说,“徐矜可不是随便害怕的人。”
“他过去不知道害怕,但是现在应该知道朕的手段了。”赵光义说。
赵普隐约觉得赵光义有点太乐观,但是看见他那么自信满满,又不敢说了。
“说起来不害怕的人,恐怕就是魏王了。”赵普说道。
“他今天我看一散会就走了,听说回家就喝醉了。”赵光义说。
“官家,谨慎魏王吧。”赵普说。
“这从何说起啊?”赵光义说。
“臣之前就对太祖说,要提防晋王,”赵普慢慢地说,“太祖没有听我的,于是您得了天下。”
赵光义冷冷地看着他。
“今天,臣已经是您的臣子了,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您的天下,传给您的儿子。”赵普说。
“这家伙真敢说!”赵光义暗暗感叹道。
赵普似乎算定了赵光义不会怪罪他。
“你当年是怎么跟太祖说的?”赵光义问。
“我说,要除掉晋王,才能让德昭坐天下。”赵普说。
“你真是个混蛋。”赵光义说。
“混蛋”二字一出口,赵普就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尽管自己袒露说曾经劝太祖杀赵光义,但现在的赵光义反而会更加信任自己。
“你真是反复无常啊。”赵光义说。
“臣始终如一,都忠于这个宝座上的人。”赵普抬起眼睛看着赵光义说。
“太祖没有杀朕,他是个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朕又怎么能杀魏王呢?”赵光义说。
“太祖已经犯错了,官家不能再犯一次,金匮之盟,就是一个雷,一个危害大宋安危的雷啊。”赵普说。
“这话不要再说了!”赵光义把手一摆。
赵普点点头,告辞出来了。
赵普明白,赵光义已经听进去了,他在想的,就是实现的方法。
赵普没觉得自己是在害赵廷美,因为赵光义用弟弟杀了人,非常不光彩地谋杀了一个归降的藩王,赵廷美的性格,不一定哪天就要把它说出来,这早晚都是一个雷,所以赵光义早就准备杀赵廷美了。
自己只是在一个必死的人身上戳了一刀,他觉得自己没有杀人。
赵普没猜错,在赵普退出去之后,赵光义传来了张洎。
“派人盯着魏王,看看他跟什么人往来。”
“臣会去办,就臣所知,最近见魏王最多的,是中书侍郎、平章事卢多逊。”
“哦,是这个人啊……”赵光义沉吟了半晌。
卢多逊是个办事的好手,真正的宰相之才,你要是想供应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去打晋阳,非得重用卢多逊不可。
但同时,这个人又有拎不清的一种状态,他一直和魏王赵廷美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
但是赵光义又不能开口说:“别跟魏王这家伙来往了。”
至少在现下,和睦的兄弟关系是赵光义执政合法性的来源之一。
这次赵光义欺骗赵廷美去杀李煜,赵廷美固然是愤怒至极,但是朝中的说法又完全不同。
“到底是打虎亲兄弟,魏王替官家除掉李煜,一点都不含糊。”
“看来魏王仍然是官家最器重的人啊。”
“遇见事情,还是兄弟之间互相依靠。”
这也是赵光义头疼的,他让赵廷美做了坏事,但大家反而觉得赵廷美更被他器重了,这种信号越来越扭曲,让赵光义都觉得自己没法控制了。
卢多逊就是这种误读信号,一直都在错的道路上狂奔的家伙。
“得给他一点点厉害,让他别把自己玩死了。”赵光义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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