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的建隆元年终于过去了。
山字堂的人在院子里,看见段梓守点燃烟花,红色、金色的花火在天空中绽放。
东京城里,到处也在噼里啪啦地响着爆竹。
过去的一年里,中原经历了改朝换代,赵匡胤当了皇帝,徐咏之做了将军,有了一支很能打的队伍,山字堂失去了一些人,但收获了更多的朋友。
“谢谢各位,”徐咏之端起酒杯,“就是大家在一起,我们才能坚持走下去,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离天下太平,又近了一步。”
大相国寺的钟声敲响了,这是新年的标志。
“太好了,新春了。”
徐咏之拿着酒杯,一一向各位敬酒,从渝州过来一起吃年夜饭的舅舅舅妈、张欢道爷、李嗣归徐太实,一直到费阳谷、大头,最后走到了怜怜面前。
“怜怜姑娘,”徐咏之看看她。
“姑爷……”怜怜赶紧站起来。
“谢谢你照顾美美,她从小辛苦,也没有一个体己人,你在她身边,其实为我分担了很多呀。”徐咏之把酒一饮而尽。
“姑爷,看您说的,这都是我该做的本分。”
美美在一旁拉着蔻蔻、小贵喝酒,三个姑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相公,今天不当你媳妇啊,我们三个才是好姐妹!”段美美喝了点酒,嘻嘻哈哈地跟徐咏之开玩笑。
“行,没问题!”徐咏之也笑着应对道。
田大榜跟徐咏之哈哈大笑着谈笑风生,段梓守像风卷残云,正在啃一整条羊腿。
“这一家子其实都是好人,”怜怜看看这群人,“真是可惜,他们碍了我的事。”
正想着,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哎,怜怜,你看看那个小伙子怎么样?”
小贵指指费大头。
“水军指挥使,以前是山字堂跟着相公的伙计,武功人品都不错。”
费大头和段梓守正在一起吃肉,哈哈大笑。
怜怜只觉得他粗鲁,但是小贵在旁边,没有说话。
“我跟相公也提过这事儿,你明年就十七了,应该给你订一门亲,费升(大头的真名)这小伙子过了年才二十岁,前程无限,是个挺好的结婚对象。”小贵说。
“谢谢小贵姑娘,但我……只想跟着我家姑娘……”怜怜低下了头说。
“你不要有别的念头,我和表姑娘都不赞同你留在美美身边,但是大家的看法不同,表姑娘害怕你耍阴谋诡计,但是我不怕,耍阴谋诡计的人,我能看出来,我还能杀了她。”小贵贴着怜怜的耳朵说。
“怜怜不敢。”怜怜一副受惊小鹿的样子。
“我说的是耍阴谋的人。”小贵恢复了笑脸。
“姑娘吓死我了。”怜怜说。
“但我知道你喜欢相公,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哪个女人钟情于他,哪个女人对他无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喜欢他,对不对?”小贵问。
这事儿倒是没必要否认。
你大大方方说,我喜欢徐相公,小贵会觉得你很有眼力,如果你大力否认,小贵还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我家相公哪点不好了。”
怜怜点了点头:“相公人这么好,待人又温柔,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算你有眼光,”小贵也是喝了酒,两眼放光,“我当初第一眼看见他……”
还没等小贵讲起陈年往事,就听见邻座儿咕咚一声,段美美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徐咏之赶紧过去把她搀起来。
“怎么了?”
要知道段美美卖酒出身,要斗起酒来,这本书里除了赵匡胤和段梓守,可能就是她了,但是今天也是一团心事,人就是年会上容易喝多,这点上班的人都好理解。
“没事,没事,喝得有点急了,”段美美满脸绯红,“小贵你陪一下各位长辈,我……得回屋躺一会儿,对不起啊,舅妈,太失礼了。”
霍湘点点头,她特别能理解,这孩子去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很多都要慢慢疗愈的。
“怜怜,把你家姑娘搀回去,照顾她。”小贵吩咐道。
怜怜搀扶着美美回到了屋子里。
段美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怜怜用热手巾给段美美擦了擦脸,段美美却一把把她抱住了。
“你不要去找李连翘了。”
怜怜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她要害你的,她会杀了你,我才是真的对你好。”
一刹那怜怜就想着跪下招供一切了。
段美美闭着眼睛。
“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和小贵一起陪着你,你还不满意吗?公子,你……不要去找她……”
这是梦见徐咏之去着色园那天的情景了。
怜怜松了一口气。
原来长公主李连翘和徐相公还有一段过往啊,这可能就是李连翘想要害段美美的原因吧。
怜怜轻轻拉开段美美的手臂,给她脱下外衣,盖好被子。
环视美美的房间,一个小箱子里放着她准备带进宫的调味料。
要动手就是现在!
怜怜听听楼下,灯火通明,人人都在说话、欢饮,还有音乐的声音。
怜怜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李连翘给她的小纸包……
半夜,下雪了。
这洁白的雪,应该能掩饰许许多多的罪恶了吧。
任百般污浊,大雪一盖,大家也会说一句“真是一个好年”。
雪下了初一整整一天,初二上午,雪停了,天也晴了。
美美骑着马进宫,继续去陪伴太后。
怜怜让马厩备了一匹马,绕了两圈,才转向秦楚馆来。
赵光义正在亲王套房里等她,坐立不安。
看见怜怜进屋,一步迈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样?”
怜怜点了点头。
“太好了!”赵光义搂住怜怜,亲了个嘴儿。
“王爷,奴婢还是想要斗胆问一句,王爷对奴婢,可是真心怜爱么?”怜怜问。
“还用问!”赵二一把把怜怜抱了起来,进了里间屋。
段美美走到太后宫门外的时候,被一个内官拦下了。
“徐夫人,下官斗胆,还是要请您把携带的物品给下官查一下。”
这个内官叫做温体仁,官居恩养使,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负责安排退休老干部生活的,这个宦官,跟赵光义的关系不错,赵光义对他事先有了吩咐。
“开封府的线报是,有刺客预备对官家和太后不利,你身为太后的保护者,要注意起来,任何人出入太后那里,都要严查,有些是那种入口的东西,奇怪味道的——总之倘若有不认识的东西,就叫太医院来人验看。”
温体仁让段美美打开调料盒,挨个查验。
确实,有这么一瓶粉末,看上去完全不认识。
“下官要请太医来验看一下。”
段美美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爪哇豆蔻粉,南洋来的,用来调肉味儿。
“太医院离这里,走路怕有半个时辰,别耽误了太后吃中午饭。”
段美美拿起豆蔻粉,倒了一把在手心里,往嘴里一拍。
“这下行了吧?”
今天地铁安检也是,你带一瓶水,可以用高科技设备测一下,也可以你直接拿过来喝一口。
温体仁还要说点什么,这个时候正好张德均奉了官家的旨意,来给太后送蜀地进贡的柑橘。
“温公公,怎么还要查徐夫人呢?”
“张公公,日常检查,所有要入口的东西,怎么能不查呢?”
“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吧,徐夫人是太后的近人,那调料看着还挺贵,都让她吃了,太后吃什么呢?”
“张公公教的是,下官这就让徐夫人进去。”
段美美向张德均点头致谢,赶紧进宫去忙活了。
温体仁看着段美美和张德均的背影,心中在琢磨,听晋王的意思,有问题的应该就是徐夫人,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秦楚馆里,怜怜满面绯红,激烈地在赵光义的怀里颤抖着。
赵二心满意足地松弛了下来。
“王爷,如果奴婢做了错事,王爷会原谅奴婢吗?”
这个时候,很多不走脑子的男人都会“嗯”一声。
但赵二不会。
赵光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了?”他狠狠地盯着怜怜。
“奴婢,下不去手,那个牵机药,奴婢不敢放进调料盒里,那是带进宫的东西,万一出事,就是大事儿,奴婢只想好好伺候王爷……”怜怜越说越怕,她觉得赵二的脸色越来越恐怖。
“你这个表子!”赵光义起身穿衣服。
“王爷!”怜怜拉住赵二的衣服苦苦哀求。
赵光义挣脱了怜怜的手,看着她的小脸楚楚可怜,忍不住就在她的小脸蛋上打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这是一个让人清醒的耳光。
工具人就是工具人,客气话永远是客气话。
有野心的大男人,哪有那么那么多给小女子的爱呢。
赵二来到外间,拿起那个铜磬猛敲了一下,这是跟李连翘联系用的信号磬。
不过李连翘并没有从传送门当中出现,而是在门外轻轻扣门。
赵二打开门,李连翘走了进来。
“你……早已经来了么?”赵光义问。
“今天这么大的事,我能呆在金陵吗?”李连翘说。
李连翘看看里屋,怜怜目光失神,在床上衣衫不整。
“哎呀,你是有多喜欢这个蜀地妹子啊。”李连翘微笑着嘲讽道。
“先别开玩笑,这贱人没有把药放进去!”赵光义焦躁地说。
“王爷你也是,这种女人,你给她钱也就是了,你呢?你也太实诚了,恨不得都给人真爱了,这样的女子猛然受这种宠溺,哪有不痴心妄想的。”李连翘笑嘻嘻地说。
“你!还不是你说这个人可以信!”赵光义气急败坏地说。
李连翘慢慢踱进来,用手端着怜怜的小下巴。
“我说这个人可以用,不是可以信,”李连翘看看赵二,“我的二哥哥,这个区别,您这么大的学问,听得出来。”
“对奴才不能这么宠,要让她怕你,她觉得自己被宠,就会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些决定,觉得自己做什么也会被原谅,结果呢,就是酿下大错,坏了主子的事情倒也罢了,自己的小命呀,也就丢了……”李连翘看着怜怜。
怜怜的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她的每个想法,都被李连翘说中了。
她真的希望王爷能够放过段美美,因为段美美对自己不错。
“长公主啊!别说傻话了,她坏了咱们的大事,现在怎么办?我安排了内官去查段美美的行李,这下徐矜应该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赵光义对李连翘说。
“嗯?”李连翘一脸魅惑。
“我的好阿翘、连翘儿、阿翘娇妹子、我的女神……想想办法啊。”赵光义说。
“这还差不多,”李连翘媚眼如丝,又转向怜怜,“看见没有,这是沉迷,这是宠溺,和床没有关系,啊,不过教你也没用,你也没有机会了。”
怜怜又羞又愤,从荷包里掏出那个装着牵机毒药的小纸包,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喂!”赵二吓了一跳。
“吃完啦?吃完了就下地上去,别死在床上不好收拾。”李连翘冷冷地看着怜怜。
“你这个魔鬼!”怜怜发现自己还能说话,愤怒地嚷了出来。
“我是魔鬼?不,小丫头,你才是魔鬼,今天死的所有人,都是你杀的!”
李连翘的眼里凶光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