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內侍趴在地下,吹着火苗。
“好了没有?”王继恩从牛皮帐里探头出来。
“就好了,公公。”小內侍点头哈腰。
铁架子架起来的一个小小的釜子里,一锅水正在滚开。
热气腾腾地煮着六个鸡蛋。
王继恩看了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赶紧用木勺子把鸡蛋捞起来。
一瓢冷水给鸡蛋激一下,然后轻轻磕破鸡蛋,把蛋皮剥掉。
他剥得特别仔细,绝对不让徒子徒孙动手,这些小子,就是他眼里的腌臜人,没有福分伺候官家。
他剥出六个白白的鸡蛋,赶紧端进去。
要趁热!
牛皮帐里的赵光义,躺在木床上,苦大仇深地看着进来的王继恩。
“可恶。”
“官家,蛋来了。”
“可恶。”
他重复这两个字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王继恩轻手轻脚,把两个鸡蛋敷在赵光义青紫的眼睛上。
赵光义自己双手把鸡蛋按住。
“可恶。”鸡蛋盖着眼睛的赵光义嘟囔着。
他的军营现在在太原城下,他们已经形成了对太原的包围,但是赵二的心里特别难过,一来是徐矜把他达成了熊猫眼;二是身边的几个名将大臣,并无一个是男儿,被徐矜和夏小贵两个人揍了倒也罢了,居然几个人倒地半天都没有起来。
当时的气氛尴尬至极,徐咏之和小贵逃上太原城头之后,因为皇上还趴在地上,潘美和其他几个将领也都趴在地下。
“谁先起来谁傻。”大家都是这个念头。
如果你先起来了,那就是徐咏之打你打得轻,你八成和他就是同党。
但是如果等到皇上起来再起来,那又太失礼了。
皇上是真的起不来,他挨揍虽然重,但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痛苦,他是被气坏了、也被震惊坏了,他再也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果断决绝的一面。
最后还是王继恩终于爬起来了——他是真的被小贵点倒了。
“官家!”
一看王继恩起来了,几个将领也都爬起来了。
“官家,没事吧!”
“像什么样子,三军看着呢!”赵光义怒叱道。
潘美赶紧带着大家磕头。
“两件事,围住太原,灭徐矜的全族!”
一道旨意被快马从太原送去汴梁,当然,等到开封府派人去徐咏之家抓人,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送出杀徐矜满门的旨意之后,赵光义才赶紧让太医进来,看自己的眼睛。
“官家,你这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眼部淤血。”太医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滚!”赵光义把太医轰了出去。
最后还是得靠王继恩的独门偏方,赶紧去御厨那里搜罗了几个鸡蛋,在火上煮了起来。
现在眼睛热敷上了,赵光义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这时帐子被撩开,一个美丽的女人闪身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李连翘。
王继恩赶紧请了一个安。
李连翘摆摆手,不让他做声,就把他打发了出去。
她蹑手蹑脚拿起一个鸡蛋,直接就送到了赵光义的嘴边。
“嗯?”赵光义心想王继恩怎么会那么大胆,正要发作,但是鼻子一闻,就知道是李连翘在淘气。
他两口吃完鸡蛋。
李连翘把嘴巴堵了上来。
这舌头尖一勾勾,赵光义一肚子气一下子就消了。
“嗯……”
牛皮帐篷里暖和得很,做点什么也是不妨的……
两个人终于休息了下来。
赵光义也没法再怪李连翘了。
“段美美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叫得还那么亲切。”李连翘嗔怪道。
“你当初许给过朕,说能帮朕弄到手,这都十多年了,黄花菜都凉了。”赵光义说。
“你还记得这事儿呢啊,”李连翘说,“回头赔个波斯美女给你,算我给官家赔不是了。”
“徐矜说这个人是你杀的?”赵光义问。
“是他非要带老婆上战场,你们大宋的军法里,没有带老婆上战场的规矩吧。”李连翘说。
“是,”赵光义看看李连翘,“即使是朕——也只能让你偷着来。”
“带老婆打仗,把老婆打死了,能怪谁呢?”李连翘说。
这就是偷换概念了。
其实无论是段美美还是夏小贵,都是征讨扬州、南唐的时候出了力气的,那时候你没有罚徐咏之,日后也就不能再用这种借口来罚他了。
赵光义本身就没准备给徐咏之一个公正,自然也就不再多问了。
“下次做这种决定的时候,一定要通过朕,不许随便动手。”赵光义说。
“是,我的好官家。”李连翘娇滴滴地说。
“段美美不是很能打吗?你要不尝试一下用你的法术复活她?”赵光义说。
李连翘知道赵光义想干什么。
“徐矜比我们手快,早就烧了。”李连翘说。
“可恶!”赵光义骂道。
“你这么在乎她呀。”李连翘问。
“也不是……”赵光义说,“我真不知道如何出这口恶气。”
“好啦,很快就能抓住他,给你出一口恶气,但是我要问你一句,官家,你的女儿,我们还留吗?”李连翘问。
“这是什么意思?”赵光义问。
“赵缇娅这个丫头,显然在帮徐家,她不可信,如果她现在回来怎么办?”李连翘问。
“把她关起来。”赵光义说。
“关起来?我可是做不到,你知道这丫头的能耐。”李连翘说。
“那就赦了她,不追究了,让她戴罪立功,去对付徐矜。”赵光义说。
“可是你不担心她会趁机在我们这边搞破坏吗?”李连翘问。
“我当然有办法,我会跟她谈的。”赵光义说。
“官家,”门外有王继恩的声音,“公主求见。”
“说谁谁来,”赵光义对李连翘说道,“让她进来!”
赵缇娅撩帘子进来,一进来就闻见了屋子里的气味。
“李连翘你个骚狐狸,又来勾引男人了。”她暗骂一句。
她顾不上骂第二句,赶紧就扑了过去,到赵光义的床前,哭天喊地。
“父皇啊,女儿担心死了!”
懂事儿,就得这么来。
“父皇,你的眼睛……不要紧吧。”赵缇娅抽搭搭地哭诉道。
“哎,好女儿,朕没事的。”赵光义突然有了一种家庭的温暖。
刚才挨一顿揍,王继恩的照顾,那是主仆之分;李连翘进来就吻他,那是男女之欢;惟有这赵缇娅的眼泪,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孩子,起来,你是怎么了?”赵光义问道。
李连翘暗暗觉得不妙。
赵二有一堆孩子,儿子女儿都有,但他看那些孩子,并没有这样的慈祥之态。
“这贼妮子在对老爹用手段呢!”李连翘一下子就明白了。
“爹……徐宗谱这个混蛋……”赵缇娅泣不成声。
这一声爹可是把赵二叫酥了,他其实还挺享受这种民间称呼的。
“他当然是混蛋,他爹就是混蛋,朕这眼睛……哎呀先不说了,徐家小崽子说什么了?”赵光义想要自己被老爹揍,女儿被小崽子欺负,不由得和赵缇娅有了敌忾之心。
“他娶了太原的伪公主……”赵缇娅说。
“这事儿我和你父皇都知道,”李连翘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原本计划是趁机刺杀刘继元,但是方才他爹和夏小贵进城了,他就翻了脸,跟刘继元说我是大宋公主,和我已经是敌人,要和那伪公主,做长久夫妻!”
“好大胆子!”赵光义拍着大腿发火儿。
“女儿愤怒至极,但是没想到这负心男子,居然要杀女儿,还劝刘继元抓了女儿为人质,要逼迫父皇退兵,女儿差一点就见不到父皇了……”赵缇娅赶紧跟进。
李连翘努力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控制这个场面,她希望影响住赵光义。
很遗憾,李连翘没有做到,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在赵缇娅的压制面前,变得非常弱小了。
赵缇娅真的超过自己了!自己的徒弟和养女超过了自己!更可怕的是,她现在极大可能,已经是自己的敌人!
赵缇娅的精神力飞快地控制了整个帐篷。
赵光义看看赵缇娅,突然想起了她的母亲潘泰亚。
当年这个女子是李连翘带来的,温柔得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潘泰亚一直都在问赵光义:“你是莫媞的夫君吗?她说让我好好侍奉你,我们三个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
赵光义都觉得对这波斯女子有很多怜惜,不过后来李连翘似乎发现了赵光义对这女子有了感情,就把她带走再也不见,直到这两年,才告诉赵光义,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潘泰亚死于难产。
“儿啊,你先回汴梁去休息,朕自然抓来徐宗谱,杀了给你报仇……”赵光义心中的愧疚、怜爱发作了。
“父皇……求你……别杀他,杀那个女的就可以,杀了他,女儿就是……寡妇……”
“这孩子!还回护于他!王继恩!”赵光义叫道。
王继恩赶紧进来听吩咐。
“送公主出去,到最暖和的地方让她休息一会儿,等她安定下来,自己可以回东京天网司。”赵光义说。
王继恩和赵缇娅一出去,李连翘就黏了上来:
“官家,你信这贼妮子的话吗?”
“你说话小心点儿,这是我闺女,我亲闺女,她是贼妮子,那我又是什么?”
“官家,你让她回去管天网司吗?那要小心吃亏!”
“岂有此理,吃女人的亏有可能,自己闺女,怎么会吃亏!现在是她吃了亏,我一定会给她出头的!”
油盐不进。
赵二啊赵二,傻子啊傻子。
李连翘甩帘子出去了,看见了赵缇娅在外面站着。
“母亲,女儿要回汴梁了。”
可气。
“你压倒我了,你这个贼妮子。”李连翘眼露凶光。
“母亲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啊。”赵缇娅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你清楚得很!”李连翘摔下一句话,忿忿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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