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美美今天留在宫里陪伴杜太后了。
老年人身体不好的时候,特别需要陪伴,也就顾不上徐矜夫妻要不要团聚了。
所以小贵能来,让徐咏之拥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但是徐咏之现在只想睡觉,小贵知道他心里有事,就陪伴他早早睡下了。
小贵深情地看着这个男人睡着之后的样子。
他二十出头的年轻生命里,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他被迫哭泣着选择了一些事,也为难地放弃过很多人,片刻的宁静,对他而言也是奢侈。
大多数的时候徐咏之的睡相都很好,龙虎山的运气之法,会让他睡得心平气和。
但今天是个例外,他在梦里会皱起眉头、会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最后他小腿猛踢一下,眼神迷茫地醒过来。
“你喊了。”小贵看着他说。
“我没有。”徐咏之说。
“嗯?”小贵说。
“好吧,我有。”徐咏之说。
“出什么事了?”小贵问。
“赵普让我杀晋王。”徐咏之说。
“啊……”小贵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怎么,你也……”
“我说我不干这事儿。”徐咏之说。
“相公有自己的原则,很好的。”小贵说。
“我当不了刺客。”徐咏之说。
“没错,认识你的人太多了,太显眼了。”小贵说。
“我也下不去这个手,赵二只是讨厌,除了害死世宗皇帝之外,他没有太大的罪过,而世宗这事儿,是我们所有人要背负的罪愆。”徐咏之说。
“别人我不清楚,但是你没有,你一切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人不应该为别人的选择承担罪责。”小贵说。
“嗯……还是……”徐咏之说。
深夜里的念头,有时候比白日的真实。
“如果你决定了,我可以动手。”小贵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也觉得他该死?”徐咏之问。
“这个我不在乎,但是赵普的提议不坏,晋王死了,对你、对官家都有好处,晋王早晚会对你下手的。”小贵说。
“但是我如果先出手,就不是为臣之道了。”徐咏之说。
“晋王在,李连翘的力量就在东京城,如果晋王死了,她的手也就伸不进来了。这点,相公你是明白的。”小贵说。
“我不能这么做,我心里过不去。”徐咏之说。
“相公,你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我知道你此刻有多么为难,要你点头,你一定不会点,夏小贵是你的妻子,也是你最忠诚的小跟班,你就算要杀赵二,我也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地瞧不起你,不会觉得你变了,心狠了,脸上笼罩着杀气,迷失了自己的道路,那些都是文艺女子说的傻话。”
“如果有一个人挡你的道,威胁你的安全,我就杀了他,你不需要点头,你只要不摇头,我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小贵说。
徐咏之看了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决定不能变,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所爱的人,我不会让我所爱的人变成一个刺客、一个人斩。”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你做什么。”小贵说。
“吻我。”徐咏之说。
他们热烈地亲吻在一起。
“我跟李煜说了。”
两个人的嘴巴分开的时候,小贵对徐咏之说。
“说了什么?”
“我和你结为夫妇的事情。”
“他怎么说?”
“他不开心,说随我。但是也说别指望他收回成命,昭仪的身份仍然在,还要让我教皇子的武功。”
“巧了,我也做了德昭殿下的师傅。”徐咏之笑道。
“大宋和南唐的皇子,以后是师兄弟了。”小贵说。
“等他们都长大了,也许就不用战争了,比试比试,看看你是师父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徐咏之说。
小贵看见他模仿着两个孩子赌赛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什么你师父!明明是我师娘!”徐咏之继续学着。
小贵轻轻用拳头在徐咏之身上捶了一下。
“小贵,我决定了。”徐咏之说。
“嗯?”
“我会尽力护得李煜一家周全,我不会再向他寻仇了。”徐咏之说。
君子的话是有分量的。
小贵心里有一种浓浓的感激,她知道徐咏之的这句话是为了谁。
“我越来越明白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救了你,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我会帮他,不会让他死于官家的王法。”徐咏之说。
“相公,谢谢你如此待我。”
“傻话,谢什么。”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天上地下,火里水里,都应该跟着你走,跟着你去。但是你给了我多少东西啊,一个家、一身功夫、一个自己,我没有变成你的附属品,还时不时地训你,批评你……我有的时候觉得遗憾,今生投错了胎,没法给你生下一儿半女,你却仍然真心相待,这是多大的福气,这世间、这时代,可有谁有这样的好运么?”小贵说。
“我也希望能够有那么一个时代,有那么一个世道,男子女子,不再是我控制你,你控制我;我欺负你,你欺负我;我陷害你,你陷害我;我要你的身子,你要我的银子。大家能够温柔相待,一起度过好这短短的一生。”徐咏之说。
“好难啊,还是说说收服燕云十六州的事吧,这个更容易实现。”小贵说。
徐咏之笑了笑,把小贵揽住,两个人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人梦魇。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小贵已经穿好了衣服起床了,正把瓜子喂给鹦鹉喳喳灰吃。
有人在门外轻轻扣门。
“谁?”徐咏之问。
“姑爷,是我,怜怜。”
怜怜的身份是段美美的陪嫁丫头,所以一直称呼徐咏之为姑爷,而不是“相公”。
徐咏之穿好衣服,打开了门。
怜怜送进来了双份的洗脸水、手巾,还有一份脂粉。
“姑爷、夏姑娘,我先告退了。”怜怜带上门退出去了。
“你身边这个丫鬟,不简单。”小贵说。
徐咏之怕小贵吃醋,赶紧解释:“不是我身边的,这是美美收的丫鬟,从渝州带回来的。”
“相公你别那么担心,我不是吃醋。我知道她的来历,但是这个人太聪明,我怕美美姐会吃亏。”
“哦?何以见得呢?”徐咏之问。
“这是谁的屋子?”小贵问。
徐咏之愣了一下。
这是小贵的屋子。
在这套宅子里,小贵有一间屋子,徐咏之平时,是睡在段美美那间屋子里的。徐咏之单有一间屋子,是他的书房,有一张小床可以休息一下。
“她看见美美的屋子里没人,立刻就送了双份的洗漱用品,还知道你会在这间屋子里,是不是聪明?”小贵说。
“只是个比较有眼力价的下人,不用太担心。”徐咏之安慰小贵。
“你若要收,就跟美美姐合计一下,你若不收,就赶紧寻个好主儿给她嫁出去,这位可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小贵说。
田蔻蔻也说过类似的话。
女人的心思、招数,能瞒得过男人,却瞒不过女人。
女人一样就能看出另外一个女人使用什么套路。
其实男人也差不多,你看沉醉于爱情中的女人和男性朋友谈起自己的爱人多好的时候,说的几乎都是傻话,把那种无聊的笑话当做才华、把那种纯熟的套路当做用尽奉承。
“多虑了吧。”徐咏之说着,去洗脸,这两天心事重重,昨晚才终于睡好了。
“不信?一会儿她会把饭端上来。”小贵说。
徐咏之立刻就想起了洞房花烛夜之后,怜怜做的那套点心。
他出门走到走廊上,对着下面喊话:“怜怜,你在做什么?”
“姑爷,我在端早点给和贵姑娘。”怜怜在下面应声。
“放在下面,我们下去吃。”徐咏之说。
“是。”
徐咏之进门来:“果然不出你所料。”
“找个禁军军官把她嫁了吧,如果是一般的下人,她会怨恨你,身份够的军官的正妻,她才能满意。”小贵说。
徐咏之有点踌躇。
“或者你想要收她?倒是也可以,这种厉害角色,一定会替自己的男人打算的。”小贵说。“绝对不要,会让美美怎么想?”徐咏之说。
“李守节还是费大头?”小贵说。
徐咏之突然感到了小贵的压迫感,她要自己快速做一个决定,她不许自己用“日后”“回头”这样的表达,而是把一个填空题直接变成一个选择题。
“李守节身份虽然高,但他喜欢男子,怜怜过去也就是守活寡,估计是不愿意的。”
“这倒未必,珍珍不也嫁给了张公公了么?”小贵说。
“费大头虽然军职低,但踏实勤恳,倒是个不错的人选,等我跟美美聊聊这事儿吧,也得看怜怜愿意不愿意,对吧。她不是我们家的奴隶。”徐咏之说。
两人梳洗完毕,到楼下坐定,正在吃饭,忽然听见外面马蹄声急,门上进来人报宫里来人了。
徐咏之就要穿官服接旨,宫里的内官已经到了。
“大人不用接旨了,不是官家召您,是太后,传太后的口谕。”
徐咏之赶紧跪下,“孩儿听老盟娘的教诲。”
“徐矜这孩子,赶紧进宫来看看老娘,还有,带上你的夏姑娘。”
这个公公学的老太后的语气,还有几分像。
“大人,我传完了,赶紧回去复命,您赶紧进宫去吧,哦,对了,记得带夏姑娘。”
徐咏之赶紧让马厩备马。
“怎么还有我的事儿?是美美姐告诉老太后说我来了吗?”小贵也是一脸迷惑。
“不会,”徐咏之说,“如果她要是出于这个目的,一定会说:矜儿我想看看你另一个媳妇儿,带来给老娘看看!”
“那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吗?这一定又是晋王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