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被宋军困在了一个小小的土丘上,大概还有五六百人。
小贵、段美美和费大头三个人,已经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城门。
李处耘的本部兵马已经冲进了扬州城,他们驱逐着城里的守军,逼迫他们投降。
李守节在土丘上看见城头的旗帜变幻,一次又一次地怒吼着,让赵匡胤来跟他单挑。
回应他的是众军响亮的嘲笑。
“臣跟他有一面之缘,试着去劝劝他吧。”徐咏之说。
“不要劝,如果他投降怎么办?”赵普不同意。
“投降了就把他交给大理寺,审他叛国的罪,官法如炉,难道还有逃掉的道理么?”徐咏之说。
赵匡胤看了看徐咏之,又看了看赵普。
赵匡胤开口询问翟守珣,这位李重进的军师已经在战争开打之后找机会逃到了宋军营中。
“你觉得李重进会投降么?”赵匡胤问。
“人都有想要的东西。”翟守珣说。
“他想要什么?”赵匡胤问。
“他想当英雄,他想要攻城略地,想让他投降,恐怕得让他继续当节度使。”翟守珣说。
“他不考虑家人吗?”徐咏之问。
“那个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翟守珣说。
“则平是担心朕宽恕李重进吧。”赵匡胤说。
“臣不敢。”赵普说。
“因为我曾经饶了李筠的儿子?”赵匡胤问,“咏之,这小伙子在你账下怎么样?”
“当臣的副将呢,这次打得很勇敢,冲在最前面。”徐咏之说。
“告诉李重进,朕不会宽恕他,”赵匡胤对徐咏之说,“但是如果交出六宅使陈思诲,我可以赐他自尽,把他的家人发配到边地,一家人都能活下来。”
陈思诲是赵匡胤派去给李重进送“丹书铁券”的使节。
赵大就是这样的老板,哪怕你是个小角色,哪怕你被派去做一个炮灰任务,只要有可能,他就会记得你、就会考虑着拯救你。
“非常宽厚的条件,可惜李重进未必明白陛下的好意。”赵普说。
徐咏之脱掉铠甲,把长枪和剑放下,骑马奔向李重进军最后把守着的土山。
“来和谈的!”
“让他上来!”李重进气哼哼地说。
徐咏之走上土坡。
“使相大人。”
“邱小乙?”
“我是徐矜,字咏之。”徐咏之说。
“你是禁军的枪王!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怎么会有水贼有这么好的身手。”李重进说。
“过奖了。”徐咏之说。
“我没准备夸你,你不是叛徒,你是间谍,你的水军也是间谍,真的邱小乙呢?”李重进说。
“强抢民女,被我杀了。”徐咏之说。
“好!”李重进说完,才想到是自己的友军被杀了。
他慢慢地把大拇指放下来。
“使相是个英雄,官家是认可的。”徐咏之说。
“我是英雄要他认可?”李重进瞪着徐咏之。
这句话说错了。
也是,李重进的军功名望,还在柴荣之上,称臣于柴荣,那是太祖的旨意,但柴荣身后,周家的天下被夺走,他确实无法忍受赵匡胤在他的头上。
“他的条件是什么?”李重进说。
“大人交出六宅使陈思诲、然后自尽的话,土山上的人都不会死,您的家人也不会死,会被发配要边地。”徐咏之说。
“很宽容啊,”李重进看看徐咏之,“但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个叛徒呢?”
两边的亲兵已经把剑拔出来了。
“大人,我不是叛徒,这件事您应该了解吧。我一直都是官家的兵,我是他的结拜兄弟,我从来也没有效忠过您,也不存在背叛这件事。”
“你可以说我是细作、说我是奸细,那没问题,我的任务就是打入你的阵营里,我骗过了你,完成了任务。”
“如果说叛徒的话,翟守珣是一个,他是你的手下、你的军师,但你不知道他是李处耘的老朋友吧,他也是官家的老熟人了。”
“还有你那个都督刘亮佐,啊哈!”徐咏之感叹道。
“亮佐怎么了?”李重进问。
“死了,水战当中被杀掉了,这不重要,关键是,他昨天到我的船上去,说你怀疑我,把我新娶的媳妇带走了。”徐咏之说。
“我没下这样的命令。”李重进说。
“大人当然没有,大人是个英雄,如果怀疑我,就应该把我带上岸来打先锋。”徐咏之说。
“没错,这才是我的风格。”李重进说。
“刘亮佐是想要自己扣住我的妻子,他要倒戈,但是和宋军内部没有联系,或者关系不够硬,所以想要在阵前胁迫我倒戈,他万万没想到,我就是宋军。”徐咏之说。
“哈哈哈哈,真是让人痛快!”李重进说。
这话说得太放飞自我了,毕竟这是你的水军被打败了。
“城门失守也是你的安排?”李重进问。
“还是多亏了刘亮佐,她把我妻子带进去,我妻子就夺下了城门。”徐咏之说。
“一个女人……”李重进说。
“她是剑客的弟子。”徐咏之说。
“了不起,城头上俩女子,哪个是你的妻子?”李重进说。
“都是……”徐咏之说。
“有的人干什么都是人生赢家,今天才算是见识了。”李重进说。
“大人,您是个英雄,但是要领导天下前进,光是英雄是仅仅不够的,官家已经收罗了足够多的人才,不是您能撼动的了。大人,时代变了!”徐咏之说。
“我就一个条件,要这些人全都成为徐矜的手下。”李重进对徐咏之说。
“我能做主,答应了。”徐咏之说。
“好,你让宋军开一条路,我单骑入城,回家去家人告别,他们会把我的尸体送出来。”李重进说。
“一言为定。”徐咏之走下土山。
“如何?”赵匡胤问。
“他答应了,但希望他身边的部下都成为我的部下。”徐咏之说。
“朕准了。”赵匡胤说。
“他希望我军让出一条道路,他要单骑回家,和家人告别,家人会把他的尸体送出来。”徐咏之说。
军马让出一条道路,李重进单人独马从土坡上走下。
太阳已经偏西了,从西边的运河上照过来,波光粼粼。
“没想到要死的这一天,却能看得见最好的太阳。”
李重进的残兵保持着良好的阵型,从土坡上走下,把武器放下,整队,带头的军校对徐咏之行了个礼,他们的战争结束了。
“太实叔,带他们去治疗和休息。”徐咏之说。
这时忽然城头上的宋军一阵喧闹。
城里冒出的黑烟,正是李重进家的方向。
李重进把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关在正房里,把屋子点上了火。
“大人,这个人怎么办?”
几个家兵押来被囚禁在后院里的六宅使陈思诲。
“使相,我是送丹书铁券来的!官家是有诚意的呀!”陈思诲哆嗦着,还在劝说。
“看见那火了么,那里面是我的全家。”李重进看看陈思诲。
“放了他吧,”李重进看看陈思诲,“我自己惹出了这些事来,多杀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陈思诲匍匐在地,李重进确实是一个高贵的武人。
李重进一一拍了拍几个家兵的肩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中。
外面的几个家兵哭倒在地。
一会儿,他们站了起来。
他们可不是高贵的武人。
他们拿起剑来,割断了陈思诲的喉咙。
陈思诲一时没有断气,他看见这几个人一一伏剑而死。
就跟汉初田横的那批门客一样。
“被李重进耍了。”赵匡胤捏着拳头说。
赵匡胤率军来到城中的使相府,这里已经被烧得基本都是瓦砾了,幸好李处耘带领自己的队伍打断了火头,没有继续烧到别的地方。
“李重进一家都死了,”李处耘禀报说,“我们的使节也被他的兵杀害了。”
“是臣大意了!”徐咏之也是一脸沉痛。
“没能俘虏李重进的家人倒也罢了,六宅使陈思诲的死啊,徐矜你有责任。”赵普说。
晋王在,赵普和徐矜会联手,晋王不在,赵普对徐咏之,那可是该踩就踩。
石守信的儿子和徐咏之关系好,他出来抱了一句不平:“官家,徐矜的功劳很大,夺城门这事儿,是他媳妇的功劳,这得算一个先登吧。”
先登就是第一个登上城头,这是古代的大功。
“石大人说的有道理,徐矜的功劳,要赏,但是李重进的恶行,要罚。”赵普说。
赵匡胤说:“怎么罚?”
“逮捕李重进的三族,杀死其中的十六岁以上的男性,女性和孩子发配边州,。”赵普说。
“准。”赵匡胤说。
自古以来谋反大罪都是灭九族,赵普的方案已经是宽容的了。
“此外,赦免那六百人的条件是李重进投降,现在李重进不光杀了自己全家,还杀了六宅使,那就应该处死那六百个兵。”赵普冷冷地说。
赵普的眼睛带一点黄色,他杀人不需要很多情绪,在他的脑海里,他人都是数字。
“不行!”徐咏之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已经投降了,现在他们是我的部下,是宋军!”
“他们是叛军,手上有你账下的兄弟们的血,”赵普说,“他们的主将害死了他们,不是你。”
“谏议大夫,现在他们的主将就是我,不是别人!”徐咏之大声对着赵普吼道。
“请官家动用军法!”赵普说。
“李处耘。”赵匡胤唤道。
“臣在。”
“你长年做军正,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这些人要不要杀?”赵匡胤问。
军正就是军法官,李处耘是个读过书的将军,所以对这块把握得最好。
“回官家,军法当杀。”李处耘说。
“你!”徐咏之指着李处耘,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后梁开始,禁军就有一条古老的习俗。”李处耘慢悠悠地说。
“什么呢?”赵匡胤看看李处耘。
“入伙不杀。”李处耘说。
“哈,我都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赵匡胤说。
“就是抓了俘虏,不给粮食吃,一旦给了粮食吃,那就是自己人了,有了他的饭,他就成了官家的兵。”李处耘说。
“那些兵呢?”赵匡胤说。
“我派回营地去了。”徐咏之说。
“好,那则平你跟着徐矜去营地,如果那些人已经吃上饭了,那就全都赦免了,如果要是还没吃,就带出来杀掉。”赵匡胤说。
赵大哥太明白了。
赵大哥话音一落,段美美骑着徐咏之的小白马就奔军营去了。
“喂!”赵普勃然大怒,“徐矜,你干什么!”
“我媳妇回营地先去做饭啊……”
一群人忍不住暗暗发笑。
“官家,这是作弊!”赵普扯着徐咏之嚷道。
“谏议大夫啊,我是觉得有些事,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一场内战,大家曾经都是战友,上了不同的船了,应该允许别人悔过。”徐咏之说。
“你!”赵普气得直哆嗦。
“官家,我请求赎这五百多人的性命,他们久在淮南,未来一定能派上大用场的。”徐咏之恳求道。
“用什么赎?”赵匡胤问。
“用我带回来一支水军和夺取城门的军功,可以吗?”徐咏之说。
“准了!”
“多谢官家!”
“李处耘,攻入城门、发现李重进尸体有功,署扬州知府,朕命你恢复扬州的秩序。”
“臣领旨谢恩。”
“徐矜,你谈判遭李重进欺骗,先登、夺船二功取消,功过相抵,仍然统率本部水陆军马,李重进部降卒,归你收编。”
“臣领旨谢恩。”
徐咏之抬起头来,看了看赵普。
赚了!
虽然没有封官,但是这些兵的命都保住了。
更为重要的是,官家的旨意里,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