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身的感觉,是人间至痛。
被火烧着的那一刻,她感觉每个细胞都被撕裂了。
攫欝攫。她竭尽全力地嘶喊,但是因为耳朵听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叫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她坚持着想要不昏过去,但是人的身体,就是这样,当你承受极大痛苦的时候,就会帮你关掉一切感受,她就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死亡是吗?
她看见了许多过往,马贼、山寨、白衣的公子、他如何像放风筝一样杀死马贼,闯进那个老巢,把刀递到她的手里,让她复仇。
她手起刀落,杀死那两个看守自己的马贼,公子是怎样点燃了那座土围子,抱她上马,浪迹天涯。
她看见了师父和师娘,师娘告诉她应该换一身男装,师父教她关于药物和医道的知识。
她看见了道爷来教自己和公子剑术。
她在塔楼上和山居的老板娘交换心事,眼看着公子走向险境。
她看见林泉镇被屠杀、燃烧,看见师父和师娘死在法场。
她看见李煜,看见周娥皇,周娥皇问她:“你照顾好我的儿子了吗?”
她挺起胸膛说:“我有,他平安长大了。”
周娥皇又问她:“那你照顾好我们的夫君了吗?”
她低下了头:“没有……”
“那就跟我去见他,好好说说清楚。”周娥皇拉着她就走。
“等等,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不是李煜。”她对周娥皇说。
“你是南唐的贵妃呀。”
“我不是!”她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拼命甩开周娥皇的手。
“那你是谁?”周娥皇问。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是徐矜徐咏之的妻子,我叫做夏小贵。”
“啊,那你照顾好我们的夫君了吗?”
这声音!
她抬起头,对面站着的,是段美美。
“美美姐!”她抓住段美美的手,“你去了哪里?你还好吗?”
“你照顾好我们的夫君了吗?”段美美说。
“我尽力了。”她觉得万分沮丧。
“尽力了不行啊,你答应过我,要用生命来保卫他。”段美美说。
“我已经付出生命了啊。”她有点不服不忿。
“这句话的要点,不是付出生命,而是保卫他。”段美美说。
她明白段美美说得对。
“如果没有保护好他,那就不要多废话,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他还需要你,还需要你。”段美美说着,慢慢离她远了。
“美美姐,你等等我,你跟我一起……”
她脚下绊了一跤,一阵剧痛。
剧痛,是最初始的感觉。
巘戅追哟文学ZHuiY.cm戅。这种剧痛和之前的火烧不一样。
她觉得整个人都在冰窖里一样,湿淋淋、冷冰冰的,真是难受。
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被冰雪霰雹之类的结晶所刺痛。
她的眼睛不能睁开,但是很意外,耳朵能听见了。
“这是到了地府了吗?”
“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不知道,似乎只有躺着不动,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有人在解她的衣服。
“喂!什么人!”
她想斥退对方,但是没法开口。
感觉那手很软,也不大,像是一个女子。
她觉得心下稍安。
那手在她胸口上摸了摸。
她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胸口多了些什么,这不对啊!
“有心跳。”
这声音听见过,但是不熟悉。
她正要想这个声音是谁,但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激荡,又晕了过去。
却说打败了李连翘,小朵试着打开传送门,却发现自己已经全无法力了。
“我的咒不灵了。”小朵说。
“嗯,走回华山去吧。”陈抟点了点头。
“老仙长和各位亲戚,请到山下的桃源镇我家去住几天,养好伤再走。”陈楷模说。
“如此就叨扰你了。”陈抟点点头。
“祖师爷,为什么会这样?”小朵问陈抟,没了巫术之后,她突然有点怅然若失。
“山鬼的力量消失之后,巫师的巫术都会失灵,你们都会变成凡人,也许还会年轻一些、长寿一些,但是再也没有了诸如传送、火球之类的能力了。”陈抟说。
陈抟才说完这句话,大家就发现躺在地下的李连翘动了一下。
“嗯?”小朵走过去,蹲下身来。
她摸了摸李连翘的脖子。
拿不太准,索性就解开了李连翘的衣服,探进了她的胸口。
“有心跳。”
徐小朵看了看徐咏之,等他的命令。
徐咏之往前走了两步,但并不走过去,因为小朵解开了对方的衣服,他不愿意趁着对方昏迷的时候看见对方的身体。
“还活着吗?”
“哥,给爹妈报仇吧。”
小朵把自己的短剑递到徐咏之的手里。
“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徐咏之拿起了剑,看了看陈抟老祖。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被冰雪暴和五雷咒都击中过了。”徐咏之说。
“冰雪暴封肉体,五雷咒是消灭她的神魂的,山鬼死了,这个身体还活着。”陈抟老祖想了想。
他也从来没有杀过一尊神祇,所以也是推测着来。
“这么说,她已经是一个凡人了。”徐咏之说。
“没错。”陈抟老祖说。
徐咏之犹豫了。
杀死李连翘固然是他的愿望,但在这种昏迷的状态之下动手,他觉得不对。
“你果然还是对她有情谊。”小朵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的,”徐咏之说,“我要唤醒她,在她清楚的状况之下下手。”
“你不是巫师,不用守这种规则。”小朵说。
“不是巫师不巫师的问题,男子汉大丈夫,杀一个人也要杀得明明白白。”徐咏之说。
“你索性说你不打女人,然后放了她算了。”小朵说。
“你这是什么话?”徐咏之说。
“就是你这样一再地心软,爹和娘才会惨死的!”小朵忍不住了。
“你!”攫欝攫
小朵转身冲下了山。
徐咏之看看陈抟:“祖师爷,前因后果你很清楚,怎么也不替我叫住她?”
“叫住她什么?你要抱这女人下山,就是现在,你把她叫回来,又僵在这里了!”陈抟也懒得理他,这时陈楷模桃源镇老宅中的仆人逐渐赶上山来,抬着蔻蔻、张道爷和各位死者下山。
在最后,只剩下了李连翘。
徐咏之看着她,拿起剑来,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把李连翘抱起来,向山下走去。
走到陈家门口,陈楷模伸手挡住了他:巘戅追文z戅
“表哥,这个女人是我们家的仇人,我的岳父岳母就被她所害,我没法容忍她住在我的家里,请你另外找地方安置他吧。”
徐咏之想了想,过去的圣堂还有一块废墟,可以遮风挡雨。
他往那边走去。
把老木桌擦了擦,他把李连翘放在上面。
“等到她醒了,就动手杀了她。”
他刚刚把她放下,就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紧紧抱住了。
“松手!”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恐、厌恶和一切复杂的情感。
“不要!”李连翘用微弱的声音说。
“少废话,松手!”徐咏之说。
她贴住了徐咏之的耳朵:
“公子,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你!”
徐咏之只觉得李连翘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荷包里,那个荷包里一般装的就是碎银子和铜钱。
“怎么还要偷我吗?”
李连翘轻轻了叹息了一声,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指缝里已经夹上了六个铜钱。
她把铜钱对准对面的墙壁扔了过去。
六个铜钱整整齐齐地在对面打出了一个梅花形状,五个钱是瓣儿,一个钱,是花蕊。
徐咏之呆住了。
这是龙虎山的暗器手法,而这个图案,只有夏小贵这么打,这是他们儿时练暗器的时候,小贵经常打出来的手法,三个指缝打出六个钱镖,还能出花儿。
徐咏之还记得张欢连连摇头的样子:
“这除了好看,好像没有什么用处。”
“不会呀,可以打出来,给公子留一个记号。”
“小贵?”徐咏之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连翘点了点头。
那确实不是李连翘的眼神,而是小贵的眼神。
“相公……”
小贵的眼神里都是凄凉的神色:“对不起……”
声音是小贵的声音,她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之后,终于能够发声说话了。
“发生了什么?”徐咏之问。
小贵真的不知道。
在李连翘的身体里,李连翘和山鬼娘娘在争夺这个身体,但是她们谁也没法逃出,都被冰雪暴封印住,陈抟的五雷咒,则在摧毁她们。
在最后的关头,李连翘在拼命地想一些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哪怕不像过去那么风光。
最终她想到了那个永远没人会用的咒。
献舍咒。
她昔日学咒的时候,觉得这个咒简直愚蠢至极。
“把自己的躯体送给别的将死之人?这是多么愚蠢的念头。”
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让自己的肉体活下去,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折磨徐矜的办法。
“让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无辜之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她最后的念头充满了恶作剧气质,但是也存了一分侥幸。
有些怨念极重的献舍之人,可能在偶尔回来一刻两刻,和身体的新主人争夺身体,或者至少折磨一下身体的新主人,让对方迷惑难受。
她把咒完整念完的那一刻,正好是夏小贵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她知道进入自己的身体是夏小贵了。
“嘿,好冤家!”她心里暗暗地想。
“成全了你,到也无妨,让徐矜这人,也好好被折腾一下。”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想到这里,李连翘觉得自己缓缓地沉入了深海之中。
小贵有意识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被小朵解开了衣服检查了心跳。
那时她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之前我们解释过,小贵虽然美丽,但身体毕竟是个男身,现在突然有了一个完整的女子身体,她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等到小朵和徐咏之发生了争吵,说要报仇,她就大概猜出来了。
她如今在小朵的眼里,一定是李连翘的样子。
着急,想要解释,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还说不出话。
眼看着徐咏之呆了半晌,又来抱自己下山,小贵心里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可气是觉得徐咏之真的犹豫不决,居然对李连翘如此手软;好笑是倘若徐咏之真的快刀斩乱麻把李连翘宰了,自己也就当场没命了。
等到徐咏之把自己抱进了圣堂的废墟的时候,她觉得逐渐控制了这副躯体,终于抱住了徐咏之,和他相认。
她是聪明人,知道任何语言都没法让徐咏之相信自己,所以拿过来铜钱打出了一个梅花图案,就像他们少年时候一样,这是“给公子的印记”。
徐咏之现在可能是天下最纠结的人了。
他颤抖着捧起“李连翘”的脸:“你,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再回答。”
对方开口说道:“小柜,柜子的柜。”
确实是小贵,徐咏之确认了。
这是李连翘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私房话,因为这话是徐咏之救下小贵那天问的,那天的小贵,就是这么答的。
“哈呀,这是什么名字,我给你改一个吧,你叫小贵,珍贵的贵,从今天起,世界上再也不许别人欺负你了。”
徐咏之说出了当年的话,一字不差。
他紧紧地把那个身躯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放声地哭了出来。
小贵也不在乎自己到底在谁的身体里了,她用嘴去探索徐咏之的嘴唇。
肉体重要还是心灵重要?
灵魂是爱人,肉体是仇人,那你还能爱这个人么?
你还敢爱这个人么?
你还会爱这个人么?
徐咏之吻住了她的嘴唇。
失而复得的心上人,死去活来的多年恩怨纠葛。
他们忘情地亲吻在一起。
徐咏之尽量避开她的面庞;这也让他没有看到一些让他不安的景象。
比如小贵在紧紧抱住徐咏之时候,眼角边闪出的那一星狡黠的、有点像李连翘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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