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京的宫殿里张灯结彩,皇帝快要来了。
这座宫殿的名字叫做夏宫,但辽国皇帝一般会选择在这里过冬。
夏天在草原上享受牧草的露水,冬天的时候,就来到南京城里,在这里享受宽大温暖的宫室。
大宋贵妃李连翘也将在这里被正式献给辽景宗耶律贤,耶律贤也已经选好了封号,李连翘将会被封为芳仪,这是一个不算太高的位分。
给太低的封号,会显得这是对李连翘的一种羞辱,你羞辱一个女俘虏自然没有什么大关系,但是如果还要让对方陪着你睡觉,你自然会让自己的圣明陷入了危险当中。
给太高的封号,则是对大辽的一种自我低估,弱宋的贵妃如果到了大辽还是贵妃,那就显得大辽没有压倒弱宋一头,又好像大辽皇帝没有见过女人,都是不妥的。
所以斟酌再三,耶律贤给了李连翘一个芳仪的位分,写信问萧燕燕妥不妥,萧燕燕曾经提示过耶律贤,可以用李连翘来换杨业或者是一笔银绢,但是耶律贤并没有答应。
萧燕燕还派自己的侍女传达了一个意思:李连翘还没有醒,根本也没有办法侍寝,但耶律贤还是置若罔闻。
“朕不为她的身子,就是觉得如果能够抓到宋朝贵妃回上京的话,在部落长老那里会变得更有面子。”耶律贤在信中写道。
这里要解释一句,要想在大辽做皇帝,单纯凭借契丹英雄的武勇或者是汉式的政治斗争都远远不够,平衡才是最大的艺术。
部落虽然人少,但是能够提供马匹和最勇猛的骑兵,所以要时不时地在那些长老面前显示自己的肌肉,千万不能够被他们看出任何像汉人的地方来,不能软弱。
汉地人口众多,他们能够提供金属冶炼、兵器制造和财富,也要时不时地对汉人世族示好,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一个简单的莽汉,不能被当做头脑简单的家伙,不能暴躁。
平衡这件事,耶律贤其实做得已经不错了,但在燕云十六州设置科举这件事,还是引发了部落长老们的各种嘲笑,认为皇帝对这些文弱的汉人们太好了,所以他才会对李连翘这么介意——你看,我连宋朝皇帝的媳妇都抓来了,我厉害不厉害?
“哎,男人。”萧燕燕心里暗暗感叹。
男人到死都是少年,尤其是如果有人替他扛下了一切责任。
耶律贤身为皇帝的责任其实是萧燕燕扛起来了,他就有点没正经,喜欢胡闹。
“任何人见李芳仪,都要先经过我的批准。”萧燕燕吩咐下面的內侍和宫女说。
但是徐咏之和小贵除外。
李芳仪外屋有一个医官值守,时时观察她的情况,医官、宫女和內侍都知道小贵是个耶律休哥大人的医女,帮助照看李芳仪。
从这点来说,小贵想动手简直就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能带刀进宫,不过这对小贵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医官、医女可以有剃刀,这东西已经足够切开一个人的血管,送她去见山鬼娘娘了。
小贵提着药箱进了宫,看见萧燕燕站在廊下。
“皇后娘娘。”小贵施礼道。
“我其实一直对你都充满了好奇,”萧燕燕说,“你是谁,你是怎么跟耶律休哥大人认识的?”
“娘娘说笑了,我不过是我家相公从小养大的一个丫鬟,一个伺候人的、身份低微的人。”
“这可不是,你的眼神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我贵为北国女子之尊,我扫谁一眼,都是乖乖地就被我的目光所驯服,你不同,你好像能跟任何人分庭抗礼。”萧燕燕对小贵说。
“可能,说是平等相待,更好一些呢?”小贵笑着说。
“你看,就是这样,你根本就不是奴才,你是主子,从小就是主人。”萧燕燕说。
“臣妾是个身份卑贱的人,幸喜相公在匪窟当中救我活命,就跟着他、侍奉他,并没有别的故事。”小贵说。
“少来了,那你这一股英武之气,又是从何而来?”萧燕燕问。
“也许是我小时候,为了行走江湖方便,都是穿着男装吧。”小贵说。
萧燕燕点了点头,但显然并不相信。
“你今天的男子气,仿佛比前几天还重一些,是不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了,或者,是你有了杀心?”
萧燕燕这一句话问出来,小贵脸上也微微有些变色。
“啊,问出来了,你决定杀她了,是吗?”萧燕燕问。
“臣妾不敢。”小贵说。
“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吧,”萧燕燕说,“而且,你不是不敢,而是我说了之后,你的意思是不敢了,对不对?”
小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拱手侍立。
“这不像你,”萧燕燕笑了笑,“你的剑法,我根本拦不住你,你直接进去,杀了她就出来,我也留你不住,到底是什么拦住了你么?你怕连累耶律休哥大人吗?”
这件事不好回答。
“你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轻蔑于我么?”萧燕燕说。
这句话是不得不回答了。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小贵恭恭敬敬地给萧燕燕行了个礼,“不瞒皇后娘娘,臣妾确实有杀李连翘之心,公婆、姐妹和多位长辈亲友都死于李连翘之手。”
“他呢?就这么放心你来么?”萧燕燕看看小贵。
小贵吓了一跳,萧燕燕的语气和眼神里,满是关切之心。
“皇后不会真的对相公有兴趣吧。”
小贵看着萧燕燕的眼睛说:“他不能来,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苦衷的。”
“少来了,好多男人就是不准备负担任何事,才会找这种借口的。”萧燕燕不免有点神色凄然。
她看了看小贵:“其实耶律……其实如果徐矜开口求我的话,我会把李连翘交给他。”
“他怕这样让您为难。”小贵说。
“所以就让你冒死过来?你作为他的女人,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对吗?”
“相公不是这种人。”小贵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萧燕燕。
“好,好,太好了,”萧燕燕说,“你替他分辩,这就是夫妻之情,趁着我没有改主意,你赶紧进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皇后娘娘?”小贵有点诧异。
“死一个李芳仪,我萧燕燕还能保得住你们,”萧燕燕说,“我也在犹豫啊,其实杀了李连翘一了百了,对大辽是安全的,但是这么做,皇上那里我多少有点问心有愧,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欲念。”
“很多男人都有一个时段,会沉迷于那种充满破坏力的女人,为此不惜毁掉自己的生活。”小贵说。
“哎,其实这种女人,哪里又是什么好女人了?”萧燕燕叹了口气。
“男人们,其实根本不喜欢好女人,因为好女人来得未免太容易了。”小贵说。
“你这句话说得很对。”萧燕燕点了点头。
“去吧,趁我没有改主意,手脚干净些,别让那人多受罪,我们是报仇,以天地之间的正义,不是虐杀,不要折磨人。”
小贵深深一躬,赶紧往里走。
她把医官、內侍和宫女打发出来,插好门,听见那些人走得远了,就打开了医药箱。
现在屋子里就只有李连翘和小贵两个人了。
药箱里没有刀子,倒是有一叠绵纸,小贵它们一一放进水盆,整整九张。
她拿出第一张绵纸,这种纸泡湿了之后不会轻易扯破或者散掉。
她轻轻地把这张纸蒙在了李连翘的口鼻上。
“唔?”李连翘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声音。
她确实白,田蔻蔻说得对,李连翘现在的皮肉身体,不像是凡俗之物,而是有一种神创的感觉。
“这一张为了段美美。”小贵轻声说。
她拿出第二张。
“这一张为了我师父。”
第三张。
“这张为了师娘。”
第四张。
“这张为了太实叔。”
李连翘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一点也不美丽。
“第五张为了一尊叔。”
“第六张,为了山字堂和林泉无辜的人们。”
李连翘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显然是已经呼吸极为困难了。
“第七张,为了太祖皇帝。”
“第八张,为了李煜大人。”
那八张纸已经足够厚重,加上上面的水,牢牢地封住了她的口鼻,她就算再怎么呼吸,这秽气也难以突破这纸张了。
“第九张,为你夺我心爱之人,害他一生悲惨……”
小贵拿着这张绵纸,就要贴上那一叠纸去,却听见耳边仿佛响了个炸雷,有人一声怒喝:
“夏小贵,你要不要脸!”
听声音,分明是李连翘的声音,但是看李连翘的身体,却是一点没有动弹,仍然是呼吸艰难。
“是我听错了?”
她拿起绵纸,又要往上贴。
“放下!”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是在外面说话,就是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就是我,山鬼娘娘,在跟你说话,我救她,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如果现在动手管这事儿,我就杀了你。”
“真好笑,”小贵对着天上怒吼一声,“拿这个来威胁我呀,你觉得我还在乎我的生死吗?”
她拿起绵纸,对着李连翘口鼻上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