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里，都是腌制过的好羊肉。
徐咏之把这些羊肉一条条地放在火上的铸铁盘子上。
这是大辽国南京城的独家发明，在来到幽州之前，大辽一直都是吃烤串的，用铁签子把肉条串起来，烤好了下酒吃，但是到了南京城之后，他们缴获了许多的铁，他们过去觉得无比昂贵的铁，在南京城里，只是普通人家做饭做菜的食器。
为钢铁癫狂的辽国人为了炫富，索性就用铸铁（还是舍不得用钢）做成烤盘，直接在火上烤肉，今天在北京街头经常能看见的“炙子烤肉”就此诞生。
山字堂的人们也是入乡随俗，今天就吃这个，边吃边聊。
“杀了。”萨其马在火边，他虽然年纪大了，不愿意冲在前面，但是一直都很强硬，留下李连翘这样的祸患，不是自己找事儿吗？
“赞同，”赵缇娅说，“父亲如今在辽国为官，意在过平静日子，这个人倘若真的被送给辽国皇帝，辽国又要大乱。”
“小幻，你觉得呢？”徐咏之把考好的肉夹在萨其马碗里，长者先幼者后。
陈小幻看看杀气腾腾的赵缇娅：“我也很想杀李连翘，但是巫师信条，我们还是得守的。”
“那是什么？”赵缇娅奇道。
“你不知道巫师信条吗？”田蔻蔻看看赵缇娅。
赵缇娅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明白了，”陈小幻点了点头，“李连翘从来没有教过你这些东西。”
“当然没有，我的咒术都没有传承，我偷窃坟墓、从里面找到各种古老的咒术，我在杀死敌人的时候，也搜索一切的毒方和经卷，我还有一些西域巫师的东西，那些东西很离奇，但是非常管用。”赵缇娅说。
“这就是了，”陈小幻说，“山鬼巫师都必须要背巫师信条，我这两天写一份给你吧。”
“巫师信条里，有不许杀死李连翘之类的表达吗？”赵缇娅问。
“没有，但是有一条能制止我们杀她，那就是不可杀死神志不清的另一巫师，换句话说，巫师杀巫师可以，但是必须要让对方死得明白。”陈小幻解释道。
“这条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们刺客就没有这种规矩，越是偷偷摸摸，就越是高明——嗯，这个羊肉好吃。”萨其马说。
“这可能是一种特别古老的、防止巫师内斗的一种方式，但是这种誓言是由山鬼娘娘来保证的。”陈小幻说。
“我不是巫师，我来动手就好了。”赵缇娅说。
“你不是巫师？”田蔻蔻看看赵缇娅，“那你的咒从哪里来？你可以说别的咒是西域术，但是传送、火球和冰峰，我见你用过，都是明明白白的楚地巫术，你要否认自己是巫师吗？这个没法抵赖的。”
赵缇娅说：“但是我没有发过誓呀，我不知道那些信条的。”
“只要你用山鬼娘娘的咒，哪怕你没有巫师的血脉，也一样是巫师，信条也会在你的身上起作用。”田蔻蔻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写一份信条给你，你不知道信条的话，做什么事情都太危险了。”陈小幻说。
“怎么，会被山鬼娘娘杀掉吗？”赵缇娅脸上有点不自然，但是嘴上仍然没有软下来。
“哈，你想得倒是挺美的，山鬼娘娘的传说你听说过么？”田蔻蔻瞪了赵缇娅一眼。
“蔻蔻姑，我不知道我赵缇娅怎么得罪了你，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在骂我。”赵缇娅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想法。
“嫂子，你别怪缇娅，她真的不知道。”陈小幻赶紧劝住赵缇娅。
“一个巫师如果越过了信条的话，他本人不会有事，但是他会死三层人，一共一十三个。”田蔻蔻说。
“我觉得如果能用十三条命来换李连翘一个人，那也划算。”赵缇娅听了也吓了一跳，不过她从来就没有顾忌过杀人这件事，所以也不嘴软。
“你觉得是随便献祭十三个人？你未免太幼稚了。”田蔻蔻看看赵缇娅。
“我来解释吧，缇娅，”陈小幻说，“山鬼娘娘是一个把情看得比生死更高的人，如果你越过了巫师信条，她会杀你所爱之人。”
“这……”赵缇娅一时语塞。
“你觉得这是十三个不相关的人吗？不是的，山鬼娘娘是杀一三九三层，一共十三个人。”陈小幻说。
“三层？”赵缇娅问。
“倘若你越过信条，先杀的就是你的至爱，如果没猜错的话，必然是宗谱这孩子了。”小幻说。
“这个自然。”赵缇娅心里还甜甜的。
“宗谱的至亲之人，不算你，还要再死三人，比如咱们家，就是巧姐、我师兄和锐儿。”
“这三个人还要再各死三个亲近的人，如果有人的亲近之人不够，那就从下一个人家里补齐，巧姐就宗谱这么一个孩子，老家没什么人了；锐儿那边，能杀到他爹和萨爷——我师兄这里的话，只怕在座的各位，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霎时大家个个面如死灰。
“小幻姑，我如果跟山鬼娘娘说我最在乎的是我父皇，你觉得她能相信我吗？”赵缇娅问道。
“不行的，”田蔻蔻揽过话头说，“山鬼娘娘对人心一望而知，她知道你爱谁、憎谁、嫉妒谁、在乎谁，她是掌管心灵幽深之处的女神，所以有的时候死的人，可能会和大家设想得不一样……”
“我们能逃么？”赵缇娅问。
“有七情六欲的人就逃不掉，心念一动，就会被山鬼娘娘找到。”田蔻蔻说。
赵缇娅叹了口气。
“让徐大人去吧。”萨爷说。
陈小幻看了看徐咏之，这是真的可以的。
“万万不可。”小贵摇了摇头。
“有何不可？”田蔻蔻看看小贵。
“相公曾经用过一次火球咒。”小贵记得清楚。
那次纯粹是误打误撞，也是被逼急了的情况下的爆发，徐咏之也记得。
“那就不能冒这个险。”田蔻蔻说。
徐咏之点了点头，把炙子上的烤肉分给了大家。
“我去。”小贵开口说。
她确实和巫术没有任何关系。
“我准备……”
“你别说。”田蔻蔻拦住了她。
“我们不能参与你的计划，不然仍然是犯戒，夏小贵，从这一刻开始，你要自己去想办法沙杀掉你的目标，你不能让相公或者我们参与到其中，也不能让我们知道计划。”田蔻蔻说。
“我办事去了。”小贵说。
“我多说一句：李连翘的躯体，你们几个人也见到了，那个身体不是普通的身体，应该是山鬼娘娘搭救的，我的龙我心里有数，火瓣儿的龙炎，李连翘自己的力量没法逃避或者防御，只有山鬼娘娘可能直接出面救她，这是这位女神第二次出手干涉巫师世界了，杀她的宠儿，要做好最万全的准备。”田蔻蔻说。
小贵点了点头，拿起短剑出了门。
萨爷从桌上拿起了弯刀。
“外公，你干啥？”赵缇娅一把拉住他。
“看嘛，老骨头有时候还能帮得上忙。”萨其马拍拍她的手背，出门去了。
赵缇娅看见萨其马出门，就要跟上去。
“赵缇娅你给我坐下，他们两人都能照顾自己。”田蔻蔻说。
“你也一样，表哥，不要心疼你的小贵，把所有人都赔上。”
徐咏之叹了口气，坐下来烤肉。
要杀一个昏迷之中的李连翘，这两人联手，也可以商量一下，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始终担心的，都不是小贵失手，而是什么别的未知的力量。
“萧皇后怎么说？”陈小幻问徐咏之。
“她？她当然不愿意李连翘入辽国后宫了，我都跟她说了李连翘的各种劣迹了。”徐咏之说。
“这么说，萧燕燕应该愿意看见有人杀了李连翘了？”陈小幻问。
“不，恰恰相反，她把李连翘保护起来了。”徐咏之说。
“保护起来？”田蔻蔻都有点惊讶了。
“怎么，你觉得意外吗？”徐咏之问。
“是，我觉得她喜欢你，她应该会也支持李连翘死了，好为你报仇。”田蔻蔻说。
“你想多了，”徐咏之说，“萧皇后在乎的只有大辽国，她爱的也就是这一份天下，她准备拿出李贵妃，去跟赵光义谈生意。”
“她准备要多少钱？”陈小幻问。
“钱？如果要是要钱，我们还有些办法帮她解决，萧燕燕是个在乎天下的权力的大女人，她想要跟赵光义要杨业，外加白沟河以北的所有宋土。”徐咏之说。
“我父皇不会答应的，”赵缇娅说，“他的皇位就建立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目标上，他一心想要把太祖皇帝比下去，如果他要是答应了割让土地，要跟他算账的老将恐怕会有很多。”
“话虽如此，但是白沟河以北本来就是守不住的，这样签订合约，其实大宋损失也不大。”徐咏之说。
“我好奇一件事，”陈小幻说，“她要杨业是什么名目？”
“她觉得杨业是擅长骑兵战的将领，没有人比杨业更难对付了，所以想要用李连翘去换杨业。”徐咏之说。
“我觉得我父皇也不会答应，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人，而杀死自己的大将呢？”赵缇娅叹了口气。
但是她立刻就看到了徐咏之的复杂神情。
徐咏之叹了口气：“是啊，他偏偏就为了一个女人，想要杀死过一个大将啊……”
赵缇娅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
“如果萨爷和小贵得手，那一切都好办了；如果真的没有杀成，那李连翘被送回赵光义身边的时候，赵缇娅就再也没法回去汴梁了、也当不成公主了，我们也会失去杀死李连翘的最好机会。”
“如果那时候，我们的第二手准备，就是找到皇帝，索性把李连翘塞进辽国的宫廷！”徐咏之说。
屋顶上掉下来了一块瓦。
“什么人？”陈小幻就要追出去。
“喵……”
不要草木皆兵，是猫，没事，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