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三个人都在进宫赴宴的时候遇到了神迹。
高怀德看见的是狐仙,红通通有个大尾巴。
王审琦遇见的是韦陀,一个黑黑的敦实小伙子,穿一身铠甲。
石守信遇到的是初代张天师,穿一身道袍,就是外形上显得没有那么精神,大头大脸的,有两撇小胡子。
遇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横亘了佛道和民间迷信,但是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巨大的形象,像一座小山,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假扮得来。
“韦陀说你什么?”高怀德问王审琦。
“他说,我能封宰相。”王审琦不无得意地说。
“你已经是禁军大将,年纪也不大,做个同平章事就是宰相,没有问题的。”高怀德说。
“你呢?”高怀德又转向石守信。
“咳,我这个比较离奇,张天师说我会封国公,这倒也罢了,他说我会变成满朝文武当中最有钱的人。”石守信说。
“这倒是符合你的口味。”王审琦听得哈哈大笑。
“我这人是爱钱,但是被人一眼看透爱好的感觉,实在有点不舒服。”石守信说。
“别猜了,我看这是神仙的法力,”王审琦说,“哎,老高,你又是什么前程啊?”
“我?”高怀德脸一红。
“怎么还红了脸了?”王审琦诧异地说。
“我遇见的是狐仙,说我最近会有一部好姻缘。”高怀德说。
“好家伙,年轻真好。”石守信赞叹道。
张德均来到了待客室,邀请三位将军,说官家马上就到。
三个人互相谦让,直接就来到了宴会厅。
分等秩年齿落座,徐咏之陪着赵匡胤也外面进来,三人赶紧行礼,赵匡胤忙不迭搀住。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赵匡胤笑着说,他在君位坐定,就让张德均传菜,又跟三个将军解释:
“今天让朕的小兄弟徐矜管酒,那个想要喝少了,先过他这一关。”
按照今天的话说,他是个“酒司令”,管酒桌上的规矩。
“哈哈哈哈,”石守信大笑道,“官家,怎么了?咱们哥们儿一起喝酒,难道还有不肯喝的局面吗?”
徐咏之暗地想:“一会儿话说出来,石大人你就未必能笑得这么开心了。”
想要多喝一点儿,那就先走菜,菜吃一会儿再喝酒,不容易醉。
第一道菜就是烤羊腿,脆脆的皮烤得香喷喷的。
李守节帮大家切割羊腿,分在盘子里。
“官家,我怎么觉得这个小伙子眼熟?”高怀德问。
“你眼尖,这是李筠李太尉的儿子李守节,现在担任六宅使。”赵匡胤微微笑着说。
“啊?”高怀德看了看李守节,“放一个敌人的儿子在身边,官家你觉得真的没问题吗?”
赵匡胤看看高怀德,捻着胡子笑而不语。
“高太尉,”李守节把一盘羊肉放在高怀德面前,“官家放心地使用下官,正是说明官家有着无尽的度量,家父虽然把官家当做对手,但官家却没有一个私敌呀。”
“这话说得多好!”王审琦称赞道。
“你现居何职?”石守信问李守节。
“官家封下官为皇城使,现在在给徐大人做副将。”李守节说。
“好得很。”石守信对徐咏之点点头。
石守信的儿子是王溥大人的学生,算是徐咏之的小师弟,所以对徐咏之一直都很有好感。
“李太尉虽然作乱有罪,但驻扎山西多年,北汉契丹不敢近,有功劳,以后你们的孩子,朕都会给他们武选官的出身,带在身边、派到军前,历练之后,再担任前朝的军职,有愿意转文官的,朕也会送他们进太学,大宋的朝廷,永远对功臣的孩子们敞开。”赵匡胤说。
这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了。
石守信赶紧谢恩,他听出弦外之音了。
高怀德的孩子还很小,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大口吃着羊腿,只觉得味道不错。
“嗯,这是北国的风味儿,契丹的羊吧。”高怀德问。
“是武州(张家口宣化)的羊,”徐咏之说,“燕云十六州现在虽然沦落敌手,但永远都是我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高怀德点点头,所有所思。
“这个莜面窝窝也很好吃,东京的面食,多是小麦,没有这种粗得拉嗓子,但又很好吃的味儿。”王审琦陈赞道。
“这是晋阳(太原)的味道,”徐咏之又说,“北国的风味,实在是令人难忘。”
“这口蘑朕倒是很喜欢。”赵匡胤说。
“官家识货,这是蔚州的口蘑。”徐咏之说。
“鸡汤好喝。”高怀德说。
“参鸡汤,用辽东的野山参炖的。”徐咏之说。
王审琦拿起菜单,“我看果盘是幽州西瓜,徐矜,你告诉我,怎么点了这么多燕云十六州的菜?你是在暗示什么呢?”
赵匡胤看看徐咏之。
“解释一下,朕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咏之深深一作揖。
“各位大人,不仅是燕云十六州,其实还有渝州的小面、肥肠;南唐的腊肉和南汉的牡蛎。今天的所有食材,都来自于还没有归附大宋的地区,或者说,是敌占区。”
三个人都微微有些触动。
“大宋的敌人依然很多、蜀、南唐,就算是已经归附的南平,都没有真正成为大宋的州县。臣斗胆恳求官家,尽快吊民伐罪,拯救江南、北汉、燕云的众生。”
“官家,咏之的话有道理,臣以为,就算是为了这些好吃的,也应该尽快发兵攻打这些家伙,把这些东西纳入我们大宋的特产当中……”高怀德最莽,顺着就爬过来了。
“徐矜,你知道你越界了么?”赵匡胤一脸严肃。
徐咏之赶紧跪倒谢罪。
“怎么了官家?”石守信笑呵呵地说,“咱们的小老弟没说错啊。”
“徐矜,我问你,去年我们打败的是谁?”赵匡胤一脸严肃。
“李筠、还有李重进。”徐咏之说。
“这两个人名义上都做过朕的臣子,对吧,他们为什么要造反作乱?是因为他们野心勃勃、不可理喻么?”赵匡胤说。
“臣以为不是。”徐咏之说。
“那是什么?”赵匡胤问。
“无论是李筠还是李重进,身边都有一些希望他能够黄袍加身的人,在很多时候,他们都会被这些人所误导,变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徐咏之说。
石守信一下子就明白了。
双簧。
徐咏之捧,赵匡胤说。
东京城的茶楼酒肆,管这个叫做“参军戏”,和后世的相声很像。
“三位兄弟,”赵匡胤说,“当上这个皇帝之后,我经常整夜无法入睡。”
这哥仨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们保着您啊,官家,怎么还担心呢?”
“这身黄袍,谁都想穿吧。”
“哪里哪里,臣没有野心!”
“臣没有!”
“臣更没有!”
“你们的此时此刻的保证,朕信,但是就像咏之刚才说的,哪天如果朕老了、或者身体不好了,这个时候你们的手下把黄袍往你们身上披,你们说想不干,可能么?”赵匡胤这时二眸子烁烁放光。
图穷匕见。
灵魂拷问终于来了。
石守信最明白,赶紧跪下了,王审琦第二个,高怀德稀里糊涂,也跟着跪下了。
“臣惶恐,请官家指点性命!”石守信说。
赵匡胤端起酒杯,徐咏之一一斟满。
赵匡胤一人手里塞了一杯酒。
“喝了这杯酒,你们到地方上去当节度使,安享晚年,朕给你们封相、封公、结为亲家,你们多挣点钱,买大房子,狡童美婢养起来,声色醇酒享用着,你们的儿子,大的袭你们的爵,小的给他们武选官的职位,你们觉得如何?”赵匡胤说。
套路!
石守信和王审琦想着,但他们不能恨官家,他们和官家是兄弟,他们只能恨赵普,这一定是赵普搞的阴谋!
只有高怀德,大大咧咧地问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官家,你不让我们做都指挥使、都点检,会选谁接替我们呢?这个职位得保护你,俺老高得服这个人才行。”
赵匡胤笑了笑,这看上去是挑衅,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老弟,”赵匡胤说,“不设了,这几个职务,我都不设了。”
“啊?”高怀德吃了一惊。
“这种统帅大军的殿帅,你们是最后几个,以后都不会再有。”
“哦……”
“朕会设置几个低级衙门,负责训练和日常管理,任用像徐矜、李守节这样的年轻人来担任职务,但是大帅再也不会有了。”赵匡胤说。
三个人这才终于明白了。
赵匡胤早就想好了,之所以做这么多铺垫,无非是考虑自己的感受、希望自己明白苦心罢了。
“喝了吧。”赵匡胤自己拿起了杯子。
石守信拿起杯子,脑海中出现了张天师的话“公爵、很多钱。”
王审琦拿起杯子,想起了韦陀的祝福:“听话,就能拜相。”
高怀德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想起了狐仙说要给他介绍对象的事。
“藏用(高怀德的字),”赵匡胤对高怀德说,“这两位都是赵匡胤的义兄弟,徐矜也是,他是义社十兄弟的老十一,朕说过以后不拜把子了,但这不意味着你和他们哥俩对朕有什么不同。”
高怀德咧着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燕国长公主现在正在孀居,你家里也没有正妻,朕想要问问你,愿意不愿意成为朕的妹夫。”赵匡胤问。
狐仙真的太灵了!
高怀德被幸福击倒了。
“臣,愿意!”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酒拿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臣等明天就会上表请辞兵权!”石守信说。
“臣不叛君,君不负臣,朕会让你们去你们喜欢的藩镇,让你们都过上舒服的日子,而你们在藩镇,也能够坐镇一方,成为朕的肱骨,对付远近的敌人,让我们一起把这些羊腿、口蘑、辽东米的故乡拿回来吧。”赵匡胤一脸的豪迈。
他满意地对徐咏之点了点头。
徐咏之想到自己两个时辰之前还差点拉段梓守过来和三个将军摔跤,不由得暗叫惭愧,现在临敌决断,自己已经不如自己的妻子段美美了,不过真正他暗地佩服的,还得说是李嗣归。
一个弃官不做的南唐进士,居然在大宋的宫廷当中帮赵匡胤完成了杯酒释兵权的大事。
这就是大放异彩,这就是一生一世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