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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囹圄之叹

金匮盟 提比留 9332 2022-11-04 03:47

  潭州城的闹市街头,看热闹的百姓发现一个美貌道姑打碎了枇杷露的瓷瓶,只是愣了一下,就重新开始热议杀人的各种可能性。

  就在小贵俯身去拾掇碎片的时候,一只黑黑的大粗手过来帮忙。

  “贵哥,是我。”

  小贵抬眼看时,正是山字堂的年轻伙计费大头,他也是弓箭社兄弟,当初和自己一起去安国,跑到山居酒店闹着要喝凉水的就是他。

  “师父,你能帮我家驱鬼么?”小费放大嗓门说。

  “好说,府上有什么异动?”

  “咱们茶馆里说吧。”

  两人走到附近一个僻静茶馆,费大头简单说了自己的落脚处。

  “我堂哥费阳谷,在潭州城里做不良帅,管本城的治安,我那日送完药方,看见林泉镇火起,大军屠镇,想要冲进去拼命,又觉得改变不了形势,我……我害怕了。”

  这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小贵安慰他:“大头,这不是你的错。”

  “我想来想去,只好来投奔我哥。”

  “你哥这人如何,可以信任么?”

  “他的人品可靠,他马楚时代就是本城的不良帅了,后来南唐打过来,继续用他。他不是李连翘的人,早些年他儿子,也就是我那个小侄子得绞肠痧,没有一个医生能救,最后是靠老爷救活的,他一直承这个情,想要周全老爷的。”费大头说。

  “好,大头,你跟徐家也有几年了,你的品性我信得过,我在两条街之外的开元客栈,今晚你过去找我,我们一起想个办法。”小贵说。

  潭州知府大人李嗣归正在头疼。

  长公主是个整天在舞台中间跳着脚当焦点的人。

  而周将军是很怕麻烦的粗人。

  这两个人都完全不在乎程序问题。

  但李嗣归却要去应对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也就是三法司)的公文,南唐虽然是个地方强国,但一应程序承袭唐制,杀一个人,总得办一套手续才行。

  “长公主,这徐知训的罪名……”

  “你看着来。”

  “下官希望长公主得有一个指示……”

  “我不是说了么,看着来,总之要他死就对了。”

  “周将军,下官……”

  “烦死了,你们这些文官,杀个人哪有那么麻烦!”

  李嗣归回到二堂坐下,把管钱粮的邢师爷、和管刑名的钱师爷都唤过来商量。

  “长公主似乎注意力没在这案子上,周将军又说不是他的事,我们还要和上官有所交代,这罪怎么拟,得好好研究一下。”李老爷跟两个师爷说道。

  其实三个人早就开了三天的会了,从第一天徐知训被押进牢里,他们就一直在请示、汇报,但完全没人理他。

  程序程序,如同儿戏。

  牢里收人,靠的居然是李嗣归的一张手写条,画的是个私押。这事要查起来就有风险。

  人人知道长公主是南唐国主最宠爱的女人,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敢于提出异议。

  关于长公主和南唐国主李煜的关系,所有的人都会用一个暧昧的笑容来回答。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李连翘早在二十年前,就成了南唐皇室的皇商,供应珠宝,这期间她也帮助提供策略和法术的支持,算是个宫廷女巫。

  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有机会邀请太子李弘冀去桃花源观看山鬼祭,又撺掇他强娶田小芊,但是后来李弘冀真的宠爱田小芊之后,她就和六皇子李从嘉变得亲密起来,后来李弘冀刺杀了亲叔叔,被废为庶人,李从嘉成了皇位的继承人。

  李从嘉继承了皇位之后,改名李煜,这就是南唐著名的大艺术家李后主。

  李后主继位之后,宣布李连翘是自己的同宗族妹,封她为太宁长公主。

  不过,大多数的士人、百姓,都认为长公主是事实上的贵妃,只不过他们同姓,不能封妃,只好用这样一个方式,掩人耳目罢了。

  “咳,大唐朝这都不叫事儿,高宗娶了小妈当皇后,玄宗还抢了儿媳妇做贵妃呢,还有虢国夫人呀,武后的面首呀……”

  大家对皇帝的这事儿比较宽容。

  尤其李煜这个人,是个艺术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又不爱打仗,对大周又恭敬,他爷爷刚猛的一个肌肉硬汉,打下这么大的土地,到他爹这里也硬灭了南楚,但到他这里就好得很。

  残唐五代的君王,朱温那样的杀人狂,南汉那样的精神病家族,作为艺术家的李煜,就是一个挺好的国主,但艺术家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轻信,容易被人忽悠。

  长公主能够调动兵马攻灭林泉这事,还是让南唐朝野小小吃了一惊。不过李煜倒是非常得意,“自古就有女将,殷商有妇好,我们大唐开国也有平阳公主,吾妹真女英雄也!”

  六部内阁对这事当然不能答应,各种谏言也是如雪片一般飞入皇帝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李嗣归会特别谨慎,再随便斩一个人,御史台不会弹劾长公主,但是他们会弹劾潭州府,李嗣归现在的官帽子,已经岌岌可危了。

  “恩相,”钱师爷说道,“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开会,开来开去都没有什么新思路了,要不要开一个扩大会?”

  “这事儿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不要太多人,徐知训这个事,棘手就棘手在这个人是个医生,又有钱财,在本地声望很高,我们两人跟恩相来潭州不过一年,不如把潭州的不良帅费阳谷唤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钱师爷说。

  “有理,传费阳谷!”老爷吩咐道。

  费阳谷在衙门内听差,很快就进来,老爷赐了座,费阳谷谢了,老爷便把这个麻烦一一说来。

  费阳谷早就同情徐知训,他思忖一番,回老爷的话:

  “老爷,这案子不好办。”

  “你觉得难处在哪?”

  “长公主说要定徐知训谋大逆,倘若定这个罪,老爷作为地方官,只怕也是养虎为患,逃不了干系。”

  “有理!”

  “林泉一直都是潭州的一个重要税源、水旱码头,被一把火烧了,明年的赋税很难完成。”

  “徐医生在林泉行医二十年,在潭州城也是名满全城,要杀他不给足够的理由,乱民是要造反的。我们要尽量保证不出事,此外,还要安抚周边的商人,兵马走了,我们还得让他们回到林泉,重新完粮纳税,这个信心,想要重建,不容易呀。”

  “费帅说得有理,”邢师爷说,“老爷的政绩,还得看钱粮经济。”

  “周将军屠林泉,潭州城已经人心惶惶了,很多人都有亲友在林泉,死的死卖的卖,好多人最近都去军中赎自己的亲友,真是惨剧,长公主只怕没把林泉人当我大唐的百姓。”

  “我何尝不知道……”李嗣归也是一脸沮丧。

  “老爷,我有个建议,我们给徐医生拟一个绞监候,这也是死刑,但要送报刑部三法司去核准勾决,倘若这徐医生真的命不该绝,朝中自有他的朋友救他,他就能逃得性命,也不会伤了老爷的阴德。把球踢给上级,总不会犯错。”

  “你行呀,以后我得重用你了。”李老爷一脸欣喜。

  “此外,既然要办案,老爷就要提审徐知训,总得问问口供才是。”钱师爷说道。

  “有理,有理。”

  “案子不走谋逆,”邢师爷说,“安个经济罪好了。”

  “囤货居奇、扰乱市场、私设行会、暗藏刀兵。”

  “好,这几条能定绞候了,也都多少有点证据。”

  “费阳谷,钱师爷,你们俩去牢里提人犯问话。”李老爷胸有成竹,开始发号施令。

  “邢师爷给我出一道公文,把球踢给三法司!”

  正在得意的时候,突然李老爷的长随来旺进来禀报:

  “老爷,周将军的人在全城发通告,说明天午时要斩杀徐知训呢,布告上还有老爷您的印和画押!”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印?”

  “周将军带人闯进了大堂,不放小的过来,印了布告就走了!”

  这时费阳谷和钱师爷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提审了么?”

  “审什么呀,牢门口被两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盯着,我们看着都浑身哆嗦,后来遇到了长公主的手下余先生,才把那俩人带走,人犯用过重刑,啥都说不出来了。”

  李嗣归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老爷,怎么办?”

  “行文给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

  “怎么写。”

  “说实话,参劾周卓成,先把我们撇出来。”

  “那长公主?”

  “她生气也没办法,得罪了长公主被发去郴州守边界,但是如果这个事被三法司参劾了,我们爷们儿就回家种地去了。”

  “好咧。”钱师爷赶紧开始写公文。

  “费阳谷,你在狱里好好照顾徐知训,可别叫他死了。”

  “得令!”

  太爷这一句话,费阳谷就收下了半句,出去就去大牢,告诉值班的节级“太爷有令,好好招待徐医生。”

  他自己回了趟家,去找妻子和兄弟费大头商量。

  “大家都知道徐医生的冤枉,”费家娘子是个贤德的人,“但我们也没有能力救他。”

  费大头听说徐知训明天真的要问斩,赶紧跟费阳谷说。

  “哥,我们能让徐老爷见见他的亲人不?”

  “徐夫人和公子都不在牢里,他们被押在不同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费阳谷说。

  “我是说别人。”

  “还有什么别人?”

  “我知道徐老爷弟子小贵和他女儿小朵小姐的下落!”

  “他们在哪?”

  “哥,你不会要抓她们吧。”

  “当然不会!我今天劝大老爷给徐医生定绞候,就是希望有时间让龙虎山或者六部的人能救他。”费阳谷摸着胡子说道。

  “我带她们来,你能带她们见徐老爷么?”

  “能!”

  “阿弥陀佛,我们若能帮上徐家小姐,也算我们还徐医生一个情!”费娘子说。

  徐知训缓缓睁开双眼。

  大牢,应该是潭州的大牢吧。

  虽然是大牢,这间牢房却算得上干净,四面是石墙,新换的干草,自己身下还有一个棉垫子,一扇小窗高高地挂在墙上,能看见星,天黑了。

  “郎中来了。”门外狱卒叫道。

  “郎中一名,熬药童子一名进。”费阳谷的声音。

  牢门缓缓打开,门外是小贵那张俊秀的脸,她穿着一身男装,然后是女儿小朵那张圆圆的苹果脸。

  “天可怜见!”

  徐知训泪如雨下。

  小贵滚爬到师父膝前,抱着师父的腿泪流不止。小朵一头扎进爸爸怀里,只顾着流泪。

  “好好说说话,别放声哭,会被人听到,”费阳谷低声说,“徐医生,我是费阳谷,受过您的恩,这番不能救您,只能让您见见家人。”

  “师父,我们杀出去。”

  “傻孩子,你看看,行吗……”

  食指那么粗的铁链,穿在了徐知训的琵琶骨上。

  再看看师父膝盖,伤口已经见到了白骨,肉上已经生了蛆虫。

  小贵忍不住自己的哭声。

  “蠢货,你还不如妹妹呢。哭什么,你是我家最强的女孩儿!要我说,你今天就不该来!”

  “禽兽横行在朝廷里,守法的百姓被抄家屠城,国事败坏如此,庶民命如草芥,这种乱世靠谁去终结?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赶紧走,不然我一铁枷砸死你!”

  每句都是骂,但句句都是关心。

  “徐医生,你有什么话可以说给两位小姐,我到外面候着。”

  “没有啦,谢谢你,费帅,我见到她们,心里暖得很,暖得很。”

  小贵用烧酒和木棉纱把徐知训的伤口洗净,又喂了徐知训两口酒,磕了三个头,拉着小朵出门。

  “费帅,刘节级,犯人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了,明天行刑不会有影响。我们告辞了。”小朵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大门被紧紧锁好,徐知训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事,已经完了。”

  费阳谷端进一份酒肉来。

  “徐医生,喝一杯吧。”

  “就是明天了是吗?”

  “恐怕是的,我已经尽力了,这次要杀你的是长公主,潭州府无能为力,对不起。”

  “费帅,你是一个明白人,有智慧,日后一定还有好功名。”

  “借您的吉言,只恨我武功平庸,没有本事救您出去。不过两位小姐出城的事,我会帮忙。看见好人受苦、被冤枉,我心里难过。”

  “多谢了。”

  徐知训又吃了点东西,费阳谷把食物撤下,给他拿了刘节级的枕头被子。

  “能睡就睡一会儿。”

  “不睡啦,明天之后,我会进入无尽的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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