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廷美的死,前一种说法,是官方文献。
赵廷美欣喜地接受了皇上送来的四个波斯姑娘,笑着和王继恩告别,然后死在了床上。
太医判断,这是马上风,也就是因为兴奋造成的猝死。厽厼
但是王继恩所亲历的真相是另一回事,他饮了毒酒。
“我想像违命侯一样死,我要感受一下他感受过的一切。”赵廷美说。
“县公,你不一定要死的,元佐皇子全力在保你,我也跟官家恳求过,你可以在房州终老……”王继恩说。
“不必,你觉得这样的人生还有意思吗,每次他打了败仗,或者遇到一切烦心事,都会觉得是我的过错,再把我折磨一番。”赵廷美说。
“万一你要是这一死,官家反而迁怒……”王继恩还有些担心。
“不会迁怒,”赵廷美说,“我这个哥哥,我知道。”
“对我二哥来说,最好的弟弟就是死了的弟弟,最好的哥哥,也是死了的哥哥。”
“给我拿毒酒吧。”
“我这里没有毒药。”王继恩说。
“巧了,我有。”赵廷美说。
赵廷美拿出一把扇子,那扇子坠儿是香木雕刻,他把这木坠儿轻轻拧开,那里面有一枚极小的毒丹。
“这是何物?”
“牵机药。”赵廷美说。
“从哪里来的?”王继恩要问清楚。
“我管了开封府这么多年,还弄不到毒药么?”赵廷美说。
王继恩点了点头。
“李煜死后,我就把这药备下了,我对不起他,我总觉得有那么一天,他会来找我。”赵廷美说。
“三思啊。”王继恩又劝了一次。
“谋反的人,如果还想活,才是连累所有人,对吧。”
王继恩点了点头。
赵廷美把那一小粒丹药投入了酒杯,等它化开,就一饮而尽。
他把那四个波斯姑娘召唤进来。
“随我进去吧。”
这毒药才开始起效的时候,人会特别兴奋、特别有力气。
但是过一会儿,就会把身体折叠在一起,苦不堪言。
一会儿几个女孩子尖叫着跑出来,看见王继恩,用家乡话哭叫着什么。
王继恩点了点头,赶紧去传太医。
太医来的时候,王继恩又轻轻托付了一句。
“只能写马上风。”
涪陵县公赵廷美,薨于太平兴国四年十一月。
赵廷美的死讯传来,赵光义就不再为难他的家属了,妇女和孩子们,也都留在了汴梁。
同时,正式封赵元佐为皇太子。
大局已定,以后再也没有什么金匮之盟,再也没有太祖的子孙来主张皇位归还了。
最伤心的一个人不是别人,恰恰是赵元佐。
赵元佐为叔叔求情,但叔叔终究死了。
赵元佐想了想,直接去找赵普。
赵普在衙门里,附近站满了各种各样的属官,他故意显得非常忙碌,而且也保持有很多人的状态,这样赵元佐就不能问他太私密的事情。
“宰相大人,魏王是如何死的?”赵元佐问赵普。
“太子殿下,您说的是涪陵县公吗?”赵普微笑着说。
“你知道的,就是我三叔。”赵元佐说。
“是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健康。”赵普说。
“如何不健康?”赵元佐问道。
“这个嘛,恐怕就不好说了。”赵普一脸微妙的表情。
赵廷美以死自诬,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反心,他让自己看上去死于马上风,这就让自己成了朝廷上的笑柄,笑柄不会威胁别人,赵光义自然就放松了对他家人的迫害。
赵光义显然也对这样的处理非常满意,所以一天之内,所有的文武百官,都知道赵廷美死于纵欲过度了。
“我知道我三叔的身体,虽然不如太祖皇帝和我父皇,却也非常壮实,”赵元佐说,“我不信这样的一个人,会莫名其妙死在床上。”
“太子殿下,”赵普说,“您是一个少年人,少年人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没有老,就先死了,少年不懂。人到中年,到老年,才会明白疾病是怎么一回事。”
“人老了,就不能以筋骨为能,你再强壮,也不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真的会死的。”赵普说。
这话说得赵元佐哑口无言,他想了想,索性去找姐姐赵缇娅,赵缇娅也许知道一点儿什么。
赵缇娅把太子接近了天网司,行了礼,有点惊诧,因为她和这个太子弟弟素无往来,虽然听说弟弟这个孩子不错,但是他才刚刚读完书出阁,以前也就是各种家庭聚会上见过几面,并无深交。
“姐,我姐夫如何了?”
“你哪有姐夫?”
“徐宗谱,不是我姐夫?”
“不是,他是我们大宋的反贼,我已经夺休了。”
夺休就是女方宣布离婚。
“你不要瞒我,我觉得朝堂上下,你是一个明白人。”赵元佐说。
“我是什么明白人?”赵缇娅一脸困惑。
“父皇是个混蛋,你应该赞同吧。”赵元佐说。
“住嘴,你想死了!”赵缇娅赶紧打断他,不安地看看外面。
当然,这里是安全的,天网司附近一定不会有别家的细作,而且张洎刚死,武德司短期之内都不会恢复正常运作,至于开封府,本身就没有太强的情报能力不说,也是刚刚经历了赵廷美被弹劾,正在自查自纠,到处抓自己人。
“你说这六个字,就代表了你对父皇也不满意。”赵元佐说。
赵缇娅心想,要不要把这个弟弟刨个坑埋了好了,堂堂太子跑来套我的话。
“等我即位了,一定要给三叔、德昭哥哥和徐大人都平反昭雪,那时候你就可以把姐夫接回来了。”赵元佐说。
“这话谁教你说的?”赵缇娅问他。
“我自己说的,我出阁了,能自己考虑天下的事。”赵元佐说。
“多听听你少师的话,好好读书,你还是太子,就不要提即位的事情,这是历代帝王最忌惮的话。”赵缇娅说。
“我是父皇的亲儿子。”
“三叔也是亲弟弟。”
“你!”
“我小时候不在潜邸里生活,我一直都在市井当中,我的母亲没有封号,只是一个普通的波斯女子,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赵缇娅不由得一脸黯然。
“姐,”赵元佐对这个姐姐突然生了保护之念,“等我当了皇上,一定会派人去找你的妈妈。”
“咳,我也找过,天网司也有很多人,但是……十几年前就失踪了的人,找起来谈何容易啊。好了,不说这个了,太子殿下,你要明白,父皇有很多孩子,你不是唯一的儿子,我也不是唯一的女儿,我们对父皇,都不是无法替代的,想明白了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强。”
“那三叔的死……”
厽厼。“你先把自己保住吧。”赵缇娅打断了他。
“不要说你来过这里,从后门走。”赵缇娅说。
她看见了这个弟弟的失落。
弟弟呀,这也是为了你好。
身在天家皇室,越早对人失望越好,越早对父亲失望越好。
赵元佐从后门出来,走了没几步,就觉得一阵小旋风袭来,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他哆嗦了一下,觉得头有点疼了。
回到家里,这个大宋国太子就病倒了。
这一病,真的就没能起床,高热让他做起了奇怪的梦。
一会儿是饮鸩而死的德昭哥哥,一会儿他又是被好几个波斯女子纠缠的三叔,再细看那几个女子的容貌,依稀就是自己的姐姐赵缇娅,他吃了一吓,大叫一声,再看身上,一身都是大汗,褥单上滑溜溜的,那是他成为男子的标志。
按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一幕,但是风寒让赵元佐正在痛苦中挣扎。
皇上派了太医来东宫看了他几次,宫女养娘们也都努力在照顾他,李妃每天都陪着这个儿子,但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好转。
到第三天,这孩子就看见三叔了,大白天的看见三叔走进宫廷当中。
“父皇,母妃,”赵元佐说,“我看见三叔了。”
“别瞎说。”李妃赶紧打断。
赵光义脸色铁青。
其实这个时候,赶紧叫赵缇娅过来给他弟弟看,很快就好了。
但是赵光义提防着这个女儿,他有一刻脏心,他怕女儿对儿子下手。
“传张悲过来。”他吩咐王继恩。
张悲自从龙火烧了魏王府,死里逃生,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在汴梁的道观里休息了这一阵,突然听见官家传他。他赶紧进来,却发现是宫里闹鬼。
哪有什么鬼,这都是心头所病。
张悲想了想。
“回官家,把天子剑挂起来就可以了。”
赵光义赶紧让人拿起自己的剑,挂在东宫墙上。
“有官家的天威,就算什么妖魔邪祟,也是不敢进来的。”张悲奉承道。
赵光义点了点头,和李妃就回寝宫去了,二人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有小內侍来报:
“官家!官家!”
“怎么了?嚷什么?”
“太子殿下他……他……”
“他怎么样了?”
“他杀了人了!”
赵光义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王继恩赶到东宫。
却看见赵元佐蹲坐在地面上,地上躺着一个內侍,胸口上扎着那把天子剑。
“魔君,我终于杀了你了!哈哈哈哈!”
李妃看见这一幕,一阵气苦,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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