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开拔和打包的事情,徐咏之拿了一张五百贯的盐引,也不带人,自己溜出府衙,到张德均的住处,这是当地首富、绸缎商张大户的外宅,被徐咏之借来做了馆驿,招待东京来的重要客人,徐咏之要给租金,张大户一口回绝。
“大人是我们百年不见的父母官,我们的性命都是大人给的,还能要大人钱吗?”
话都有奉承的成分,但是想到自己给泽州百姓商人提供保护这一点,多少也会觉得有点拯救世界的飘飘然。
好在我们的徐公子会提醒自己:军阀都是这样长成的,开始是保护了别人,后来就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让自己保护,于是就四面出兵了。
想到这里,他就赶紧告诉自己,该给钱还是得给,最后强行塞了张大户一个友情价,张大户是个非常晓事的,直接把这钱加了一倍,只等着徐咏之走的时候,买羊和酒来劳军,横竖都要让你领这个人情。
徐咏之走到宅院后门,轻轻叩打门环。
张大户可不是就把一套毛坯房扔给徐咏之了,丫鬟、婆子、仆人都在其中,管事的是张大户家的一个大丫鬟,这个姑娘叫做阿珍,听见后门暗想,知道是自己人过来,轻声问询。
“谁呀?”
“阿珍,是我。”
“徐老爷!”
“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帮我通报张公公,我来拜访。”
“您直接进来不行吗?”阿珍说。
“不行,尽管只有一天,这个宅子也是张公公的住处,认真通报去吧。”徐咏之说。
阿珍看着这大热的天,实在担心徐咏之晒坏了,赶紧拔腿就往里面去。
“张公公!”阿珍轻声问门。
张德均在屋子刚摆上一桌子菜,张大户的厨子不错,别看在泽州这个小地方,但是手艺比汴梁的大馆子不差。
张德均把门打开了。
“嗯……”
刚才进来,是徐咏之的人带过来的,接着的也是这个院子里的老成仆人,阿珍和一群姑娘们,远远地在人群里行了个礼,就各自去忙了。
现在,张德均看见这个从后门穿过小花园跑过来,满面绯红的姑娘,心头不由得一怔。
这姑娘不错啊。
个头只算算中,但是生得真白,脸上浅浅地有那么一点点小雀斑,却一点也不讨人厌,头发有一点浅浅的金色,这是天生如此,两个小酒窝,生着一张心形的可爱面容。
“你叫什么名字?”张德均笑嘻嘻地问。
张德均在宦官里,算是一个强壮的肌肉男,虽然净了身入宫,但他仍然喜欢女子。
在唐、宋,这样的宦官并不少见,高力士是大将军,北宋末年的童贯也是宦官而为统帅——如果生得强壮,就算没有小弟弟,也可以统帅千军。
和清代那种阴阳怪气的太监的情况很不一样。
这跟古代的净身技术有关,在明朝之前,宦官的阉割,基本都是去掉男子或者男童的**,或者扎住**,让它们失去功能。
这样的半净身风险小,宦官的受伤程度轻。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有些宦官虽然丧失了生育能力,却有些人保留了性功能,明代的魏忠贤就是如此,年近三十了净身入宫,进去之后,和皇帝的奶妈两个人好上了——那话儿还能用!
后来到清朝,就吸取了这个教训,宦官净身一律刨根,去大势。
有个成语叫“大势已去”,说的就是这种悲惨的手术,幸好清朝的阉割技术已经发展得比较好,死亡率也降低了,但清朝的太监还是会留下很多的后遗症,他们非常容易尿裤子。
“公公!奴家叫阿珍。”阿珍应了一声。
“嗯?阿珍,姓什么?”张德均继续问。
“奴婢哪有什么姓呀,公公说我姓什么就姓什么。”阿珍说。
这话还真是,阿珍也不知道她爹姓什么,她从小就长在勾阑里,八九岁时候她娘想想这行当里女孩子长大了没出路,就把她卖出去做了丫鬟,被张大户买了去。
“那不如你就姓钱吧。”张德均笑嘻嘻地说。
没毛病,公公都爱钱。
“谢公公赐名!”阿珍也是乖觉,赶紧就跪下给张德均磕头。
“起来……起来……”张德均把钱珍珍扶起来,细细看看。
红的红,白的白,真是好看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张德均说。
“啊?”钱珍珍早就看出张德均的意思了,但还是装作惊讶。
“给我做媳妇吧。”张德均说。
“这……您是公公,也可以吗……”钱珍珍是真的不懂,泽州没有太监,大家只在传奇戏剧里听说有太监,老人们解释,太监就是伺候皇帝,不能结婚的人。
“这话说的,我要是立功了,官家就会让我娶妻的。”张德均说。
“这……真的行吗?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城里的姑娘……”钱珍珍还有点扭捏。
“我去跟徐咏之说,他是我哥。”张德均说道。
他真的误会了,他以为钱珍珍是徐咏之的丫鬟或者侍妾,这不奇怪,五代到宋,武将一个比一个好色,到什么地方,抢两个女人陪睡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啊呀!”钱珍珍这才想起来,徐咏之还在后门外面站着。
“徐大人还在后门外等候呢。”钱珍珍慌了。
“你怎么也不让他进来?”张德均说。
“他说,这宅子现下你是主人,他来拜访是客,自然要通报。”钱珍珍说。
“我这哥哥未免也太懂事了些,你跟我一起去迎他!”张德均笑着说。
徐咏之站了半天,心想,张德均未免折人太过,自己固然涵养甚好,但是一头大汗,也是觉得委屈。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张德均快步出迎。
“哥,你这不是折杀我么,你一个刺史大人,站在后门外等我,我这简直不当人子了。”张德均突然换了一张脸。
钱珍珍拿着凉、热两个手巾给徐咏之,徐咏之擦了脸,舒服多了。
“这姑娘好会照顾人。”张德均笑嘻嘻地看着。
“是,阿珍,谢谢。”徐咏之说。
“大人,不敢,奴婢当不起的……”阿珍赶紧客气。
“哥,进来进来,我这刚把酒摆上,就知道你要来呢。”张德均拉着徐咏之走进他房中。
“给我哥宽了外衣,我们吃酒自在。”张德均吩咐阿珍。
两个人脱了官衣,坐下吃喝起来,吃了三杯,徐咏之就把那张五百贯的盐引拿出来。
“兄弟,哥哥我刚才一时忙乱,也没有给你准备本地的土特产,这一点小意思,你就拿着,给下面的兄弟们买包茶喝。”徐咏之说。
这送钱没有说“给你一份大礼”的,就要说,是给下面人支出的。
“哥,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你不会觉得我上午在你那不肯晚上吃酒,是给你脸色看,准备跟你要钱吧,哈哈哈哈哈。”张德均说。
徐咏之心想,要钱还要得这么清水芙蓉,你也是脸皮够厚了。
“兄弟,说的哪里话,你来泽州,我应该带你转转、玩玩,吃吃本地的特产,但是如你所说,官家要我们快点回去,我才想着给你拿点盘缠,让你带身边人出去转转的,內侍不容易,责任大、压力大,生活也清苦,哥哥心里有数的。”徐咏之说。
“哥哥你太客气了,”张德均说着,把盐引纳入衣袖,“我敬哥哥一杯。”
徐咏之喝下这杯酒,想到回到东京还有一堆头大的麻烦,也是嘿然无语。
“那个女子,是妾,还是婢?”张德均突然就问了一嘴。
徐咏之满脑子都是家里那位姨太太和小少爷,以为张德均问的是巧姐,一下子就吓得一身汗。
官家都知道了吗?
“兄弟,你说的是……”这种事,千万别急着回答。
如果章口就来“臣该死,臣欺骗了官家”,就吃亏了。
“嗯……”张德均用下巴一努,指指门外。
“谁?”徐咏之问。
“珍珍啊!”张德均说。
徐咏之这颗心才算放下。
“哦!你,你,你,你说的是她!”徐咏之说。
“还能是谁?”张德均奇道。
“没没没。”徐咏之赶紧收拢心神。
“我现在侍奉官家,工作也是很忙的,现在当了西班首,已经符合了外宿的条件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內侍,要找个照顾生活的人,不容易啊,刚才看见珍珍,也是一眼相中,不知道哥哥愿意不愿意割爱啊?”张德均话说的客气,但是架势上,却真的是不容拒绝的。
这半年这小子真的膨胀得很厉害。徐咏之暗想。
“兄弟,这要是哥哥的丫鬟,二话不说,就送给你了。但这是本州张大户的丫鬟,这宅子也是我租来的,我得问问这姑娘的意思。”徐咏之说。
“好说,好说。”张德均身体使劲往后坐,拿起盖碗来喝上了茶。
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张德均觉得徐咏之打官腔,自己也就打起了官腔。
“我这就去问吧。”徐咏之说。
他走出门,走廊里的挂饰还在晃动,珍珍应该刚才还在这里伺候着,现在已经出去了。
一路走到小花园,看见大太阳地下,珍珍在那里站着。
“珍珍姑娘。”徐咏之小心翼翼地开口。
“徐大人,不要姑娘姑娘的,我只是一个婢女。”珍珍有点赌气的样子。
“张公公有一个提议,我想问问你的看法。”徐咏之问。
“我听到了。”珍珍说。
“张公公想娶你,你愿意不愿意呢?”徐咏之说。
“徐大人,奴家有句话问你,想听你的实话。”珍珍说。
“请说。”
“你有过女人吗?”珍珍问。
“有过。”徐咏之老实回答,一边想,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所以你知道男男女女是怎么回事,对吧。”珍珍问。
“嗯……知道。”徐咏之说。
“我也有过男人,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你为什么要替他来说情?让我嫁给太监守活寡?”珍珍问。
“这……我想,有些女子可能愿意接受吧,他年轻、健康、收入高(本大人刚送他五百贯)、工作在首长身边……而且很多女孩子其实对那件事,没有那么在意。”徐咏之说。
“当然在意了!你不碰她就是不爱她!她不让你碰就是不爱你!”珍珍说。
“对不起,看来我理会错女孩子的心理了。”徐咏之说。
他难过的倒不是珍珍抱怨他,他是突然想到了段美美,难道自己对她的身体抗拒,是因为真的不爱她吗?
“那我去回掉吧……”徐咏之转过头去,慢慢要走。
有道是“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徐咏之一遍暗骂自己傻。
让人去叫张大户,让张德均跟张大户谈不就行了!
一买一卖的事儿。
就是因为自己总是考虑着每个女子的感受,结果每个女子都对自己不满意!
他没精打采地往张德均房中走去,这时听见后面珍珍在叫他。
“姓徐的!”
“这丫头还真不见外,大人也不叫了。”徐咏之暗想。
“你又有什么事?”徐咏之说。
“你是不是惹不起那个公公?”珍珍问。
“不是!”徐咏之说。
“还说不是,”珍珍说,“你腿都哆嗦了。”
她不知道徐咏之是想到了自己的麻烦。
“你要是跟我好一次,我就嫁给他。”珍珍说。
“不行。”徐咏之说。
“你怕他?”珍珍问。
“不,我怕你……”徐咏之老老实实地说,他真的怕女人。
“哈哈哈。”珍珍看了看他。
这俊俏的脸,这年轻有为,倘若能跟了徐大人就好了。
“这样,你把我买下来。”珍珍说。
“然后呢?”徐咏之说。
“我改姓徐,做你的妹妹。”珍珍说。
“有意思,然后呢?”徐咏之说。
“然后我嫁给他,有你这个靠山,我能保住他正妻的位置。”珍珍说。
徐咏之看看这个姑娘,张大户家真的是藏龙卧虎,有这么一个厉害丫鬟。
“我其实不用管这件事的。”徐咏之说。
“你们俩的兄弟,是露水兄弟吧。”珍珍笑着说。
徐咏之停下了脚步,珍珍说中了。
“我也能帮帮你,徐大人,我作为你妹妹到张公公身边去,你们就是正经姻亲了,就算你不愿意和张德均太亲密,我在那里,也能帮你挡挡小人。”珍珍说。
“成交。”徐咏之回头看着珍珍。
这张粉扑扑的脸还有点好看呢。
贪图名利不可怕,直话直说,就是好打交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