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从柴荣的寝宫里刚刚出来,就看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
这道光亮似乎从远而近,但又像是凭空而生,和这黑沉沉的天特别不相称。
光亮是圆形的,就像一个月亮门,里面像一个漩涡,又像一泓清水。
传送门!
小贵听徐咏之提到过巫师的传送门,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个月亮门里,一个身穿殿前直卫服色、脸色青黑、手拿长剑的男人从门里走过来。
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就准备和她擦身而过。
对方的目标不是小贵。
他要刺杀柴荣!
这个男人散发者一种阴冷的气息。
他不是死灵役,死灵役的那种阴森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小贵体验过。
这个男人是活人。
但是他又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如果说死灵役是一种阴冷的魂魄,那这个男人,就像很多古墓里,那种辰砂、木炭和香料腌制过的干尸。
这个男人伸手去推宫殿的门。
小贵看到这里,再无疑问,这一定是李连翘的手下,想要刺杀柴皇爷的。
刺杀了柴皇爷,再嫁祸给小贵,一来可以让小贵死在大周禁军的手中(最好能让徐咏之直接看到);二来可以延缓大周军队的南下,真的是一石二鸟。
但这同时也是一个疯狂的举动,如果失败,柴荣会怎么愤怒、如何报复,这个设计之人完全没去琢磨、去思考。
这种顾头不顾腚、想一出是一出的策略,除了李连翘这位大唐长公主,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用得出来了。
“喂,”小贵左掌一掌拍出,直奔这个僵尸的右肩。
对方把肩膀一沉,卸开这一掌之力,伸手就去推寝宫门。
小贵掌心向下,单掌变爪,就去抓那人的肩膀。
那人不躲不闪,仗着身上的皮甲,就要吃小贵这一抓的力道。
小贵年纪尚轻,学艺的时间也短,她的功夫,主要在剑和身法之上,拳掌一项,原本就不是他们龙虎山的所长,显然那人看出了她这一抓构不成威胁,因此在决定忍这一抓。
小贵见这个僵尸要硬吃这一下,却并不使出全力,她手爪抓到对方肩头的之后,向后方用力,借这人的肩膀做支撑,就反超到了对方的前面,抢前突入了寝宫。
小贵穿的乃是宫装华服,极其长大,格斗起来并不方便。
但这宫装在现在却是别有妙处。
她把袖子甩开,吹打寝宫当中的灯烛,瞬间就把寝宫打得一片黑暗,还顺手把两个烛台抢在手中,用烛台当做双剑,铁钎当做剑锋。
僵尸显然是活人,在失去烛光之后,摸索着在寝宫中前进。
柴荣呼吸如常,似乎仍在熟睡。
小贵屏住呼吸,凭借刚才对屋内摆设(刚才被柴荣要求特别记过,派上了用场)的记忆,缓缓地摸索敌人。
这时门外已经有人大叫“有刺客!”
听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徐咏之的鹦鹉“喳喳灰”。
好个聪明小鸟儿,学着内庭公公的嗓音叫嚷起来,殿前武士们已经纷纷向寝宫赶来。
刺客显然对这种声音有了反应,快步向前迈去,只想着对方是个女流,也并无兵刃,冲到榻前砍死正主,也就是了,没想到才冲了两步,就觉得腿前面有铁器破空的声音,像是什么铁尺点穴诀之类的棒状物,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大周的侍卫,已经冲进了宫门。
刺客见有援兵过来,赶紧用剑用力向下,斫向腿前,不料小贵早就将宫装扯下,这一件就正好砍在这件华服之上,急切之间甩不下来。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侍卫已经推开了寝宫门,听脚步声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小贵放开声音叫一声,“护驾!”
这一声就是强调自己是友人非敌,免得被误伤。
这个刺客见不能得手,左掌右剑,分别袭击两人,两人分别还了一刀,却看见是一个身穿禁军殿前直卫服色之人,稍微一愣神,刺客已经拔脚奔出。
小贵抓起烛台,顾不得穿着短衣,出门就追。
这时背后传来柴荣冷静的声音。
“小心,那人的剑很有功夫。”
小贵一下子就有点惭愧。
“陛下早就醒了,到底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定力可比我好多了。”
那刺客进了院中,小贵拿着烛台攻上去,这个“兵刃”并不顺手,所以打了六七个回合,她渐渐落在下风,这时的刺客反而纠缠起小贵来,似乎是发现了她也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
小贵想起徐咏之的话来。
“遇见厉害的对头,带到玄武门之外,我来揍他。”
她虚晃一烛台,纵身上了宫墙,凭着身法纵横跳跃,且战且走,向北而去。
那刺客也追着一路过来,脚下也是丝毫不慢,倘若不是小贵昨夜记熟了道路,恐怕就要被他伤了。
眼看奔到皇城北门,小贵纵身下地,大声叫道:“徐咏之!来救我!”
这时的刺客长剑,已经在小贵身后画圈,小贵回手不回头,把一直烛台拼命向后扔出,那刺客用剑挡开,但脚下并没有停步。
周围的禁军看得明白,眼看这个漂亮姑娘就要被这个殿前直卫长剑穿胸了,但一来事发突然,二来难分敌友,没人能过来伸出援手。
这时一个身穿棕色皮甲、白色范阳笠的士兵从侧里杀出,长枪直刺那刺客的心口。
这刺客显然没有抱定必死之心,他撤剑挡开。
小贵再看这个禁军,长身高个儿,不是她的公子徐咏之是谁!
“他来了!”小贵心中一阵狂喜。
徐咏之把腰中的双剑扔给小贵:“站到他背后去!”
注意这句话了!
“站到我背后去。”这话虽然又甜又宠,却是只把对方当做恋人。
“站到他背后去。”这话里代表着徐咏之认可小贵的实力,把对方当做合伙人、自己人。
徐咏之对着这个刺客连攻了七枪,前面我们说过,徐咏之的功夫不在枪上,但是刺客要防备背后的小贵,难免有些气馁,但刺客连接七枪,也已经让虎捷步军的禁军啧啧称奇。
雷嵩带着全都在北门外执勤,看到徐咏之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起打一个殿前直卫,正不知道应该帮谁,这时候看到刺客的身手,一下子就明白了。
“全都都有!”
“到!”
“帮徐矜,围住这个刺客!”
有个兵还问,“都头,这不是殿前直卫吗?”
“笨蛋!”雷嵩怒吼一声。
“殿前直卫那群饭桶,哪有这么好的功夫!”
大家幡然醒悟,赶紧步下枪阵,把刺客围在圈中。
这个刺客也是厉害,左冲右突,想要靠剑的锋利去斩枪头,但虎捷步军的枪阵是一枪被攻,九枪来救的,这个刺客发现攻不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去刚徐咏之。
这个时候指挥使赵匡义带着另外四都的兵马而来,看见刺客被雷嵩领人围住,徐咏之在当中和他对打,嘴里吆喝一声:
“老雷,其它四都现在都听你的!”
赵二自己把马一扔,玩命似的往宫里跑。
雷嵩一阵苦笑,这是赵二哥的老毛病了,这个人懂兵,也会能智慧,但有个大问题,就是太“聪明”了。
雷嵩嘴里指挥布置,五百人把刺客团团围住,五百人站脚助威,徐咏之打得越发武勇了。
“什长,”徐咏之对邢大运说,“我的剑在城门洞里,劳烦帮我拿过来。”
“这就来!”老邢赶紧奔向门洞,徐咏之的双手剑果然在那里。
这刺客见形势不好,越来越焦躁,果然用剑硬桥硬马,去削徐咏之的枪杆,徐咏之左右腾挪,形势不妙。
这时候老邢也跑回来了。
“咏之!接剑!”
徐咏之一个空翻,空中接剑,抛下剑鞘,还了刺客一剑。
两人都用剑,瞬间徐咏之就略占上风了。
“龙虎山的剑法!”雷嵩不由得也暗暗称赞。尽管之前两人的见面很不愉快,这半个月来,雷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兵。
徐咏之拔剑之后,一剑都没有防过,全都是进手。
每一剑都是酣畅淋漓的杀招。
刺客突然猛出了十三剑,这个连招让徐咏之防了三剑。
这时的刺客转身猛攻小贵。
小贵双剑在手,毫无惧色,上来就接了刺客七剑,百忙之中还还了三剑。
徐咏之并不夹攻,他已经试出了刺客的成色,单兵能力看,这个人和小贵相当,比自己稍弱一点。
小贵的剑法就是花团锦簇,又险又美,五百名禁军看得目瞪口呆,谁也看不出这么一个英气勃勃的小美人儿,剑法用出来如此险辣。
“咏之(他居然叫了部下的字,而不是名)!”雷嵩下令,“这不是比武,上去夹攻,拿下他!”
“是!”徐咏之加入战团。
这一下就更加好看了,徐咏之和小贵两个人、三把剑,瞬间就把刺客杀得手忙脚乱,而两个人的夹攻中,居然还有互相回护、眼神交流,让人觉得这似乎不是性命相搏,而是情意相投。
这时一波援军又纷纷赶到,段美美、段梓守、阿脆和霍一尊骑马赶来了。
霍一尊看见徐咏之和小贵占了上风,频频点头微笑。
段梓守和阿脆呐喊叫好。
只有段美美,看得痴痴呆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儿罢,我又如何这样去帮助徐咏之呢。
这一下,她突然感到了灰心和苦涩。
眼看两人就要拿下刺客的时候,忽然中间的战圈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月亮门,余知让带着两个死灵役出现在战场上。
“这个好!我来!”
段梓守最喜欢的就是死灵役这样的强敌了,他挤开人群,直奔余知让而来。
余知让见他来得凶猛,赶紧放了一个掣肘咒。
霍一尊见段梓守要吃亏,赶紧双手一拍,一个火球术直奔余知让面门打来!
“啊!姓霍的!”余知让叫了一声,“你等着!”
这时那个刺客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一样,轻轻打了一个颤。
这时两个死灵役接过了小贵和徐咏之的三把剑,不过这俩人一来都曾经消灭过死灵役,二来两人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死灵役的心灵榨取对他们并无作用,因此越战越勇。
反倒是在场的虎捷步军和段美美、阿脆他们,感受到了那种死灵役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刺客见死灵役挡住了敌人,赶紧冲进了传送门,余知让也劈手打出一个火球,点燃了玄武门的大门,趁着禁军们一乱,两个死灵役也虚晃一剑,和余知让一起退进了传送门。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门消失了。
禁军们开始救火。
雷嵩带着霍一尊、小贵、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进宫,探问柴皇爷是否周全。
走到寝宫门外,发现赵匡义指挥使看到了他们,手拿长枪对他们一声大吼。
“什么人!”
“指挥使,是我,雷嵩。”
“哦。本指挥使必须要护着皇爷安全。”
小贵来到寝宫门口下跪。
“陛下,刺客没有捕获,被一个巫师救走了。”小贵说。
“巫师?”柴荣问道。
“对,巫师公会会长之子,余知让。”
“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徐咏之的心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这正是征讨南唐的好机会啊!
“说来话长,不过这次行刺,看来是为了破坏陛下和江南国主的关系。”小贵说。
徐咏之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但转念一想,小贵回禀的是实情。
自己居然想要通过冤枉别人的方式来复仇,那和李连翘这样冤枉别人的人,又又什么区别呢?
宰相王溥这时也带着群臣赶到了寝宫。
“陛下万安!”群臣纷纷行礼。
“朕安,都平身吧。”柴荣说。
“这个刺客,穿的是殿前直卫的服色啊。”柴荣说道。
这一句话,吓得禁军都点检张永德一下子就跪下了。
“臣罪该万死!”
张永德是大周的老将了,当年在军队即将崩溃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赵匡胤指挥的就是这位。
而且他是大周的宗亲,是大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和柴荣也是姻亲。
柴荣看看他。
“起来吧,对方既然是巫师,那不是普通的兵马能对付的。”
张永德松了一口气。
“你把都点检的差事交卸一下,交给赵匡胤吧。”
“是……”
张永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但有一件事情,相当麻烦。
三个月前,柴荣接到了各地的上书,内中有一块木板,明明写着“点检做天子”五个字。
这块木板让柴荣就一直对禁军都点检张永德有所怀疑,毕竟自己是太祖的养子,而张永德是太祖的女婿,自己的病情一旦恶化去世,张永德就是柴宗训的表姑夫,这种远到足以碰瓷的亲戚,是最容易夺取皇位的人。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更换禁军的负责人,换成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赵,也是一步好棋。
张永德磕了头,王溥去起草诏书,从归德军召回赵匡胤回京城。
“几个人要赏。”柴荣说。
“两个先入宫门的侍卫,赏升散员都头。”
“赵匡义赵二郎,忠心耿耿,第一个冲到我宫门外,手拿长枪守着,升散员都指挥使。”
赵匡义指挥使抢功从来不落人后,这次就是来得又快又准。
“外面的刺客是谁击败的?”柴荣问雷嵩。
雷嵩并不贪功,他张嘴就说了徐咏之的功劳。
“是虎捷步军的士兵徐矜击败的。”
“全凭雷都头的指挥。”徐咏之也是投桃报李。
“哦?一个士兵有这样的实力?”
“徐矜是虎捷军的枪王。”雷嵩应道。
“徐矜也是臣妾的师兄,龙虎山张欢道爷的首徒。”小贵说。
“你不贪功推荐手下,是个优秀的领导。朕升你接替赵二做指挥使,徐矜做副指挥使。”柴荣说。
“夏小贵,你救驾有功,封你为我大周的吴国夫人,李煜怎么赏你,让他自己去琢磨,总之你在我大周,有封号和俸禄,什么时候在江南呆得气闷了,就回来住几天。”
“谢陛下。”
“对了,最早喊有刺客的,是哪个内官?”
“回陛下的话,是我的鹦鹉。”徐咏之回话道。
喳喳灰从门外踱进来,学着太监的嗓音说:“有刺客!”
“真是一个稀罕的鹦鹉,朕封你这个鹦鹉都头衔,俸禄加在徐矜你那里,你负责保障它吃好。”
“是。”徐咏之磕头谢恩。
“徐矜。”柴荣叫他。
“陛下。”
“赵大回来之前,你在朕寝宫门外守候,调动你需要的一切人手布防。”
“遵旨!”
徐矜安排了龙虎山弟子、霍一尊、段梓守和虎捷军分班值守,重点提防传送门的突袭,小贵毕竟是客,就此退回馆驿,准备回江南去了。
虎捷军这下扬眉吐气,走路都压殿前直卫一头了。
雷嵩笑呵呵地看着徐咏之。
“咏之,你可是真行啊!”
这场事变当中看起来没有人受伤。
吃亏最大的人,是都指挥使赵匡义。
赵二虽然升了高位,但现在的身份是散员。
也就是说,这位现在一个兵也管不了了。
“岂有此理!”
赵二看着一帮高高兴兴的家伙,暗暗搓手。
他已经恨上徐咏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