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帝和徐咏之之间曾经有一个契约。
大宋皇帝支持徐咏之复仇,徐咏之就保大宋皇帝。
此前这个契约完全没有问题,赵匡胤和徐咏之,有君臣之义,也有骨肉之恩。
但是,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了呢?
皇帝把杀害父母的仇人变成一位贵妃,这个仇还怎么报?世界上哪有杀娘娘的刀呢?
会议还研究了其他重大事项,比如从前线撤回潘美的军队。
“国丧期间,不能用兵了。”赵光义说。
“正是即将完成对太原合围的时候,希望官家能够考虑一下。”曹彬说。
“大宋首先应该解决的是内部问题,”赵光义说,“朕受大行皇帝之嘱托,看住这份基业,你们当中如果有谁觉得这位子很好,想要坐坐试试,现在就可以上来。”
大家都不说话。
赵二这几年的威风越来越大。
前几年,徐咏之还没有回到朝廷,赵匡胤就曾经有过一个提议,把都城迁到洛阳去,洛阳是赵匡胤的出生地,他一直很喜欢那个古都。
当时的赵匡胤跟百官提出这个建议之后,没有人回话。
“如果能够利用洛阳的山川险要,我们就可以在首都不养那么多的兵。”赵匡胤想的是这件事,老百姓养百万大军实在是太辛苦了。
但是这件事对百官没有好处。
大家都在东京汴梁安了家,谁愿意搬到外地去呢。
“朝廷的永固,在德不在险。”赵二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百官纷纷支持。
这一句话锁死了大宋精兵简政的可能。
当然了,赵二再也没想到,后世是他的子孙在汴梁城,被八十万禁军冗员所苦,却没有人能打仗,这是后话。
那天之后,赵匡胤就明白弟弟的力量很强了,如果只有德昭不是对手,这也是为什么徐咏之回来,赵匡胤会特别开心,他的筹划是北汉的太原被攻下,就给徐咏之枢密使的职位,控制天下兵权,再封一个郡王,再给德昭封王,再过几年,德昭强了,赵二弱了,游戏就大局已定了。
遗憾的是,赵匡胤死得比大家预料得早太多了。
“请官家准徐矜二事,”徐咏之上前跪拜,“其一,彻查大行皇帝驾崩的实情,彻底让天下人之口安心;其二,大行皇帝的万年长寿宫,希望尽快开始施工。”
王继恩大声斥责徐咏之。
“太尉,注意分寸!”
王溥大人微微摇头,王继恩一直都是徐咏之的小跟班,今天突然跟随了赵二,就这么抖威风,真是让人看不惯。
段美美差点就要说话,被小贵一把抓住。
“王公公是在警告相公,别激动。”小贵低声说。
“官家,徐矜言行不当,待我将他赶出去罢。”王继恩说。
“不!”赵光义坏笑着看着徐咏之,“别,查清楚对大家都好,但是有轻重缓急,大行皇帝的葬礼最重要。朕封你为礼部侍郎、大理寺卿,负责陵墓和葬礼,等你忙完葬礼,就查大行皇帝身故的原因,本部兵马你管不过来,就先都交给曹彬如何。”
拿走兵权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徐咏之。
会爆发内战吗?
没有。
徐咏之谢了恩,出去了。
路过曹彬身边的时候,他给了徐咏之一个歉意的目光。
徐咏之也知道,把兄弟托付给这样的将军可靠,还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男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情谊——平时可能没有太多私交,但是彼此欣赏、彼此服气。
徐咏之和段美美、夏小贵三人走到皇城门口的时候,几个內侍抬着一抬软轿来了。
“娘,”软轿里的人奄奄一息,轻声呼唤着段美美。
是来旺,被法缇娅残害过之后,这个孩子被痛苦会悔意折磨得求死不能。
夏小贵拿出药包,把山字堂最好的刀伤药拿给来旺。
“你会用,一定要活下来。”小贵说。
她知道那种可怖的痛苦,因为她也曾经承受过。
“贵姨……”
徐咏之走过来,看着来旺。
“大人……”来旺哭着说,“对不起。”
“还是叫爹吧,等到你身体好了,能出宫了,回家里吃饭。”徐咏之把大氅披在血迹斑斑的来旺身上。
內侍把来旺抬走了。
“这个仇一定要报。”段美美说。
“让他自己报。”徐咏之说。
“耳目多,回去说。”小贵说。
三个人回到家里,阿福通报说,姑奶奶珍珍已经在客厅里等他们了。
珍珍倒是淡定无比,这个女人一贯有着强大的气场。
“兄长,二位嫂子。”珍珍轻声招呼着他们。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珍珍的来意。
“你们别多想,我就是想说一件事:老王这个人,有他的苦衷。”
珍珍多会做人啊。
如果说王继恩年轻的时候还有一点混蛋游侠的劲头,那这几年也算被珍珍调教出来了。
他在无奈局面之下,做了一个可能没那么坏的选择,这说的是对大宋,大宋有了成年的主人。
但是对他的大哥徐咏之,这可能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不是替老王找借口,但是而今的情况,哥哥出去避避,也许是好的。”珍珍说。
徐咏之点点头,珍珍说得特别对。
修坟去!
“要解心疼,其实有很多种方式,”珍珍说,“找出凶手固然重要,但是好好修一个陵墓,也是弟弟对哥哥,儿子对父亲,臣子对君王最好的告慰对吧。”
这话说得太对了。
赵匡胤是猝然而逝的,所以他的坟墓根本就没有准备。
而且这位皇帝是天下最抠门的一位,但凡有点钱都要攒下来收复燕云十六州,怎么会给自己修一个土馒头!
现在他的陵墓,要在一年内完成。
“兄长修陵墓,不会被刁难的,现在人心未定,官家也会对先帝的事情乐意花钱。”
这倒是。
赵二已经赢了,哥哥就是他的合法性来源,他没必要去克扣死人的购房款、
“很多地方,朝廷采买不到的木料石材,兄长多费心,哪怕自己贴点钱,去买更好的。皇嫂那里看着,勋旧那里盯着,百官瞧着,难道官家心肠是铁打的,居然还会在这里刁难不成。”
这话特别对,但是段美美也好,小贵也好,都因为和赵二的恩怨太深,没法说出这样的话了。
“谢谢妹子。”段美美说。
她抱住了珍珍:“要你在我的位置上,也许比我做得更称职。”
“替我问候继恩,”徐咏之说,“我这就出发去巩县了。”
巩县是赵匡胤父亲赵弘殷的葬处,赵匡胤自然也会葬在那里。
“尽快走是对的,越快出发,官家就越放心。”珍珍说。
小贵虽然对用“官家”这个称呼去称呼赵二觉得非常不忿,但是她明白珍珍说的都是对的。
没有一个节度使能够在不造反的情况下斗赢皇帝,而今的情况只有雌伏。
在相对平静的岁月里等待机会,是徐咏之最好的选择。
珍珍说完话,告辞从后门出去。
阿福从前门匆匆来报:
“大人,官家来了!”
没等到徐咏之安排,赵光义就大踏步从外面进来了。
“咏之兄弟!”赵光义容光焕发。
“拜见官家。”徐咏之赶紧带着美美和小贵施礼。
“起来,还是大哥的那句话,是君臣,更是兄弟。”赵光义说。
徐咏之起来,等着看赵光义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巩县天寒,你自己多珍重,挑龙虎地,乃是本朝的大事,非你不可,不仅仅是大哥,就连朕自己的的事情,也托付给你了。”赵光义说。
“臣愚鲁……”徐咏之说。
“给朕也挑一块地,未来德昭坐殿,拜祭他父皇的时候,能够给朕这个二叔也烧一炷香,朕就满意了。”
听听这话术!
赵光义要还位于侄子呢。
“臣,遵旨。”徐咏之说。
赵光义解下了貂褂,披在了徐咏之身上。
“你的貂褂给了来旺了,这是个好小伙子,真是可惜,我会责罚赵缇娅,这个女儿在民间养大,又有个番邦外国的母亲,难免就有点野性难驯,来旺养好伤,我会给他差事,让他回家来跟你们团聚,而且还要给他官职,让他在军中受历练。”赵光义说。
“臣,谢恩。”徐咏之说。
“事情还很多,朕先走了,你们有什么疑虑,跟朕说,朕要你们明白一件事,之前朕有自己的立场,而今天,朕有的就是大宋官家的立场,你可以理解为有一个绝对正确之天道在履行职责,它挑选了大哥,现在,该朕在执行这个任务了。”赵光义说。
“希望官家早日平定太原和燕云十六州,告慰先帝。”徐咏之说了一句吉祥话。
“也希望我们君臣、兄弟,能够共享富贵,”赵光义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段美美,“不负这最美的东京汴梁。”
之前的词看来都是背好的,自己发挥一句,立刻境界上就下来了。
赵光义出门走了。
徐咏之看看段美美,再看看小贵。
“这个姿态,真是高明。”徐咏之说。
“赵二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吧。”段美美说。
“我看,这是李连翘在执子。”小贵说。
雪停了,一轮红日从远处出现。
赵光义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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