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顾清莱扶着明月的手穿过昏暗不明的小径，骂骂咧咧地往自己的蓬莱院走。今日陈氏在顾九歌那里吃了瘪，心情不好，大晚上还将她抓过去好好地训斥了一番，直到戌时左右才放她回来。

　　“顾九歌这个贱人！总有一日要让她落到我手上来！”顾清莱在昏暗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里还不住地撒着火气。

　　“对了！还有赵芊芊！仗着自己是将军府的小姐就这样羞辱我，我定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会儿也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被人听了去，怕是又要惹来麻烦了。”明月见状连忙上前去劝，顾清莱冷冷地白了她一眼，兀自往前走着。

　　她正走着，突然脚下踩到东西，狠狠地崴了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可她还没得来得及反应，已经失去重心，身子一歪栽倒在荷花池里。

　　“咣当”落地，竟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块。

　　“噗！”灌了一大口水进肚子里，顾清莱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嘶着嗓子喊救命。明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便故吓得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清莱已经在荷花池里扑腾许久了。

　　“蠢货！还不快……咳咳，快救我！”依稀间看到明月在岸上发呆，顾清莱怒声吼道，但是她一张嘴便又喝了一肚子的水，难受至极。

　　明月稳住心神，朝着她喊道：“小姐你坚持住，奴婢这就去找人！”

　　她说完便赶忙跑开了，只留下顾清莱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扑腾。原本平静的湖面被她闹得激起了层层涟漪，在皎洁月光下熠熠生辉，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转瞬消失了。

　　饮歌小苑中，顾九歌正准备休息，还未走到床边便听到院外传来动静，主仆三人相视一眼，画春忙出去查看情况，片刻之后，满脸为难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姿挺拔修长的男子。

　　除了慕凉，还能有谁。

　　他倒是个不拘小节的，不顾两个丫头担忧的脸色，兀自走到桌子边坐下来。顾九歌见状无奈，只能让两个丫头先出去。

　　“你如今是越发的过分了。”顾九歌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沉声道。她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怪慕凉的意思。

　　慕凉闻言没有接话，为她倒了杯热茶，这才轻声道：“白日里我来不了。”

　　他解释的一本正经，倒也有几分道理。

　　“可好些了？”慕凉凑近了些，说着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细细地感受着。

　　顾九歌身子微微一僵，竟也忘了闪躲，就这么任由他将手搭在自己额前。慕凉身量本就高大，这会儿虽然弯着腰，但还是衬得顾九歌身材娇小，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他俯身探额，顾九歌微微仰面，目光交接，光华流转。

　　“我没事了。”顾九歌到底先投了降，挑起食指将他的手推开，慕凉顺势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带起来。顾九歌脚下不稳，险些扑在他怀中。

　　“小姐不好了！”门外传来画春低声压抑的惊呼，顾九歌忙站稳脚跟，有些不敢直视慕凉的眼睛。那一刻，她竟生出一股子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画春跑进来，却见两人都站在屋子里，不由得心中疑惑，却没有多想，忙走到顾九歌身边，轻声道：“小姐，奴婢听说二小姐失足跌落荷花池，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被救上来，这会儿还没醒呢。”

　　顾九歌闻言微微皱眉，画春倒不察觉，自顾自地说道：“想来真是老天有眼，她白日里怀着坏心思将小姐你推入水中，晚上就来了报应！不过她可比小姐你惨多了，等了好久才有人来救她。”

　　顾九歌转眸望向身侧的慕凉，道：“顾清莱落水，是你做的？”

　　她虽然是询问，但是语气中却有一股子莫名的笃定。

　　慕凉轻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的画春见状惊得双手掩嘴，不过片刻便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看向慕凉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

　　“你今晚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顾九歌低声问道，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慕凉这样护着她，一时间她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如何。

　　她话刚问完，就被慕凉握住手，牵着她往外走。

　　“带你去个地方。”

　　他言罢便当着两个丫头的面，长臂一伸揽住顾九歌的腰身，将她牢牢环在怀中，足尖轻点，一跃而上离开了饮歌小苑。

　　“唉！小……”

　　画春的话还未吐出便被绘秋一巴掌捂了回去，绘秋朝她使了个眼色，将她拉进屋里，房门紧闭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嚷嚷的人尽皆知，那些有心人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再说顾九歌被慕凉带到一处地方，直到脚下触到平地，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可是一睁眼，便又震惊了。她原以为自己脚下踩的是平地，谁知却是屋顶！

　　顾九歌放眼望去，整个王城轻而易举地被她收入眼底，清风拂面，泛着寒白的月亮似乎触手可及。顾九歌活了两世，竟不知王城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慕凉，这是什么地方？”她几乎是跳着跑到慕凉身边，闪着一双眸子盯着他欢喜问道。

　　难得看到她喜形于色的样子，慕凉竟也不由得跟着她弯了嘴角，柔声道：“这是清风阁的屋顶，说了要教你一些防身之术的。这里安静，无人打扰。”

　　顾九歌听罢脸上笑意更盛，像是个初涉世事的孩子一般动瞧西看，白皙的小脸染淡淡红晕，说不出的好看。

　　慕凉轻声道：“多少学些，可以保护自己，万一我不在，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虽然在他心中顾九歌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凌厉果断，心思玲珑，若是想要欺负她怕也是难事。慕凉担心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勾心斗角，他担心的那种不耍手段，直接动手的人。

　　比如说，陈氏和玄静。

　　面对这些不讲理的人，再玲珑奇巧的心思都没用。

　　顾九歌闻言回身，只见慕凉安静地站在那里，清风明月，顾九歌有些慌了神。如今再看慕凉，才发现他似乎连头发丝都隐着温柔。

　　他对自己，当真是处处妥帖。

　　“不怕，还有你呢。”

　　顾九歌突然往前一步，转身站在慕凉面前。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就连眉梢都染上了一抹清丽俏皮之色。一双明眸仿若汇聚了天上所有的星光，这会儿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仿若下一刻就能将人的魂魄勾走一般。

　　那一瞬间，慕凉的心跳仿佛漏了一个节拍，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眼前这个明艳张扬的女子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望着发呆愣神的慕凉，顾九歌玩心愈重，突然盈盈拜下去，盯着慕凉幽深的眸子调笑问道：“不知道师傅今日打算教徒儿什么？”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带着不同于平日的俏皮之色。慕凉心念微动，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左脚后撤一步，带着顾九歌转了一圈，让她背对着自己。

　　顾九歌被他带着动作，后背恰好抵在他胸膛，整个人被他环在怀中。就在方才旋身的功夫，她的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柄佩剑。

　　“教你练剑。”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九歌莫名一阵心安。她弯唇一笑，任由慕凉带着她动了起来。风劲大了些，扬起顾九歌的发丝，有几缕堪堪擦过慕凉的薄唇，耳边尽是女子清越动听的笑声。

　　身后之人早已乱了心，顾九歌却未曾察觉，笑得开怀。

　　此刻若是有人在场，定会震惊于眼前场景。两人皆是容貌绝尘，白衣胜雪随风扬起，仿若是踩着清辉星河落入凡间的天人一般。

　　顾九歌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是丑时左右，她今晚当真是高兴极了，直到回到饮歌小苑，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

　　她突然安静下来，定定地望着眼前男子，启唇道：“慕凉，谢谢你。”

　　顾九歌说的认真，倒不是兴致来了偶尔矫情。她只是觉得，自己早该好好地同他道声谢的。

　　慕凉薄唇微勾，那一刻有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可最后吐出来的却也就只有一句：“早些休息。”

　　你于我，从不必言谢。

　　这般温柔尽兴，可那一晚顾九歌还是做了噩梦。和之前几次一样，她梦到前世临死之前的场景，又是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被杀，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看着玄朗和顾清莱相拥着离开。她仿若听到什么声音，但是眼前渐渐起了雾，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顾九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巳时，整个晚上她都是睡了又醒，直到早上卯时左右这才安稳睡去，两个丫头心疼，便没有叫醒她。

　　揉了揉生疼的脑袋，一睁眼便看见赵芊芊坐在不远处和绘秋等人闲聊。她只当是睡久了出现了幻觉，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芊儿？”顾九歌轻声唤道，听到她的声音，赵芊芊这才满心欢喜地跑了过来。

　　“表姐你醒了！可好些了？我听绘秋说你昨晚睡得不好。”赵芊芊一坐下便不住嘴的唠叨，顾九歌闻言无奈一笑。

　　顾九歌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表姐你忘了！明日便是七夕，我是特意来找你明晚陪我出去玩的！我好容易熬过了及笄之礼，可娘还是不放心，不许我一个人出去，所以我就来找表姐你了。”

　　听她这样说，顾九歌这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