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伤疤
林霜这次只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并无大碍,第二天就出院了。欧阳烈带着林霜回到那处依山傍水的老宅,这次还把张静医生带了过来,让她帮助林霜调理一段时间。欧阳烈这次不再像先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看守着林霜,他每天上午会坦然地去公司处理事务,下午则会早早回来,陪着林霜出去散步。
该说的道理,欧阳烈都已经对林霜说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也已经对林霜交代清楚。相信林霜不会不顾后果,任性胡为。欧阳烈向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这一点,林霜比其他人更为了解,所以她就是为了洛北和银城,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老宅里安排了不少人手,也向高人郭老先生请教了应对洛北等人的对策,以防万一。
其实,欧阳烈已经算定了洛北不会再来寻衅闹事。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手准备也不是坏事。郭老先生一再叮嘱欧阳烈沉住气,说林霜和洛北的缘分已经走到尽头,了结之日近在眼前。欧阳烈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林霜出院后,度日如年,不断地回忆着上次在银城做的那场梦。她深深地感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而是一位未知的使者特意给她托梦,让她知道眼下应该怎样去做。
欧阳烈每天上午会去公司。张静医生为林霜检查完身体,便会知趣地离开。张静是个尽如人意的善良女孩,她依稀知道林霜的处境和内心的艰难,所以她从来都不会用无聊的言行搅扰林霜的内心。林霜由此在一天之内,可以拥有一段独处的时间。窗外的蓝天高远浩渺,白云被大风吹得渐渐飘散。这个冬天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漫长。阳城的冬季从来没有这样绵延过,仿佛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流。
屋内只剩下林霜一个人的时候,寂静得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林霜伫立在冰冷的窗前,伸手在玻璃上盲目地画着一道道的痕迹。世界一片静谧,除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林霜什么也听不到。多少次伴随着欢乐的哀愁,多少次失去之后的拥有,都已渐渐远离她的生活。就像天边的浮云,越飘越远,直到彻底淡出她的世界。如果死亡可以拯救眼前的苦难,那么林霜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可惜,无畏的死亡除了逃避,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洛北是铭刻在林霜骨子里的痛。是林霜宁愿失去整个世界,也想完全去拥有的人。可是世事难料,偏偏事与愿违。林霜开始厌弃自己,想要彻底毁灭自己,唯独缺乏一个自我毁灭的理由。如果跟洛北情缘已尽,那么林霜最想去做的事情,就是远离眼前这些是是非非,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结残年。
原来,相爱往往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我们身在红尘,就无法隔绝尘世间的纷纷扰扰。爱情的净土,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如果自己不是碰巧长得酷似欧阳烈的母亲,是否就可以少去眼前这份强大的牵绊。如果欧阳烈能对自己放手,那么林霜会由衷地感激他一辈子。可是他,偏偏不愿放手。
林霜思来想去,不得其解,顿觉疲惫不堪。她精神恍惚地来到床边,无力地趴在床上,昏昏然睡了过去。林霜看到自己飘飘然地来到一趟列车上。车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听着火车的隆隆声,茫然地注视着窗外流动的风景。火车在途中从未停过,一往无前地奔驰在轨道上。林霜不知道这趟列车要去哪里,也记不起来自己要往何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与林霜隔着一条过道的另一边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水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儿独自侧头望着窗外,身边的座位上放着一束殷红的鲜花。她的双膝紧紧并拢,双手纠结地交握在一起,十指交叉。车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女孩抬起手,隔窗抚摸着条条雨痕,用心地在玻璃上写着字。
你要去哪里?林霜隔着过道,问那个女孩。可是女孩什么话也没说,仿佛没听到林霜的问话。林霜定睛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顺着她的手指写字的笔画移动着自己的目光。林霜渐渐识别了女孩写的汉字,那仿佛是一个人的名字:洛北,洛北,洛北、、、、、、那个女孩反反复复地不停重复着这个名字。
洛北是你的朋友吗?你的这位朋友是男孩,还是女孩?林霜问道。那个女孩依然没有任何作答,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车厢里还有他人的存在。林霜只得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孩。女孩不断书写的手臂,终于僵硬地紧紧贴在玻璃上。女孩的头,紧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肩膀开始微微地抖动,继而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声。林霜,愕然发现在女孩的手腕上有一处深深的伤疤。
林霜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女孩手腕上的那道丑陋的伤疤,林霜也对它感到那样的亲切。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列车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了下来,女孩拿起座位旁边的那束啼血般惊艳的鲜花,木然地走出空落的车厢。女孩在临下车时,回头望了林霜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走下车厢。
林霜匆忙趴在车窗处,想要在火车开离站台的那一刻,再看女孩一眼。可是,女孩像是一个魂魄般转瞬消失,连一道模糊的背影都不曾留下。林霜呆呆地望着车窗,学着女孩的样子在玻璃上不停地写着:洛北,洛北,洛北。写着写着,林霜忽而惊悚地发现,那个奇怪的女孩正是她自己,那个女孩正是少年时期的林霜。女孩手中捧着的那束殷红的鲜花,是洛北在少年时期采摘给林霜的。女孩手腕处那道伤疤,是年少时的林霜为自己留下的。
林霜的内心世界陡然坍塌,一片片电光火石在头脑中如风暴般席卷而过。林霜瘫倒在座位上,无助地哭泣着,她已经无法记起自己要去的方向。她更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有一位白衣蓝裤的俊美少年,翩然坐在林霜的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林霜。洛北吗?你是洛北?林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日思夜想的洛北像一片白色的羽毛飘落在自己面前。
林霜,我是洛北。少年的眼神像湖水般幽蓝清澈。你不要再哭泣了,我马上就要往生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那里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你要好好地爱自己,等着我前去寻你,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少年说完这番话,就一下子不见了。空荡荡的列车继续向前开着,窗外的雨水越来越大,天空骤然昏暗无比。
林霜,林霜,快些醒醒吧,你是不是做梦了?林霜恍惚中听到有个熟悉的男生在叫着她的名字。
林霜挣扎着从梦境中走出来,看到欧阳烈侧躺在自己身边,焦灼地为林霜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林霜懵懂地望着欧阳烈,泪水无声地静静流淌着。欧阳烈把林霜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脸颊,告诉她不要怕,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过了好久好久,林霜才渐渐从梦境中的苦楚脱离出来。
林霜,你做噩梦了吗?欧阳烈温和地望着林霜。
林霜无语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霜,你知道我是个有伤残的人吗?至少严格来说,我算不上是一个健全的人。欧阳烈凝望着林霜的眼眸,用手指轻轻抚摩着林霜海藻般的长发。
什么?你是个有伤残的人?这怎么可能?你的身体那么强壮,没有一点不正常,怎么可能是不健全的呢?林霜像是被一盆冰水浇醒,思绪瞬间转换到欧阳烈的身上。
我有一条腿受过伤。伤愈后,就变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为了克服这个缺陷,不让人看出我的伤残,我在少年时就没日没夜地练习像正常人那样走路。我流过多少血,淌过多少泪,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所以,除了张帅和家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我是个有身体缺陷的人。就连你与我耳鬓厮磨这么久,都从来没有发现过我的缺陷。欧阳烈说完,眼神中滑过一道哀伤。
你这么强大的人,居然还会有伤残?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在你的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现过你的身体有哪点不对劲儿。林霜惊愕地说道。
在我左腿的膝盖上,有一道很大的伤疤。林霜,你难道从来没有用心看过我的身体吗?欧阳烈宠溺地看着林霜,无奈地笑着。
林霜顿时红了脸,侧目说道,我真的没有发现过,也从来没敢仔细看过你。你一直令我恐惧,让我害怕。
那道伤疤是我童年时留下来的。是我去索取抚养费的时候,被院中的几只恶犬追赶,不得不匆忙爬上深院的高墙。结果不慎从奇高的墙头上摔落下去,一条好腿从此变成了残废。欧阳烈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为了能让自己像健全人那样重新站立起来,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血汗。如今的人们,只看到了我的成功和光鲜,却不知道我的成功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惨痛的代价。欧阳烈说完这些话,疼惜地看着林霜。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痛,不只是你一个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