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后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了。”
“不,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家人。”
说第一句话的是满意,在此之前我们还在成哥的理发店里有说有笑,短暂的沉默里他这么说到。满意不是哭诉,倒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却更显得伤感,他突然说起来,可能是一个人实在扛不住了需要些安慰吧。
奶奶的葬礼过后一直没看到满意,他忙着处理后事,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满意除了瘦了些,其他都和往常一样,还是笑嘻嘻的,只是他眼睛里的倦意却怎么也不能遮掩,还有一个人发呆时的死寂,旁人叫他,能把他自己吓一跳。
寻常人家的事都被看的很寻常,我们所见再大也不过是一场红白喜事,日子寻常好过,难熬的是那些不眠的夜。
如满意所说,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我和何理是他最好的朋友,朋友是朋友,朋友终不是家人。
但满意还有芳芳,那个愿意成为他家人的人。
芳芳是何理的室友,很漂亮的女生,最喜欢网上购物,因为一有快递就能见到满意了。芳芳初次见到满意也是去拿快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的网购,何理说:“芳芳她那点生活费,也就够她网购了。”
大多数时候芳芳买来的东西都用不上,有的甚至都懒得拆开,全都放在书桌一角,本来就不够用的桌子弄的一团糟。何理告诉满意,满意说:“别买了吧,我以后每天来看你。”
芳芳:“好呀!”
芳芳把没拆开来的快递又都还给了满意,她还叮嘱满意每天只能打开一个。
满意打开一个包裹却惊奇的发现了一把剃须刀。满意:“这个笨丫头,买什么剃须刀呀!”
“你才笨呐!人家当然是买给你的呀!”随之而来的还有何理的一巴掌。
满意:“你不是说我有了女朋友就不打我了么。”
何理:“我这是点醒你!”
满意:“不过也可能还真是像你这么说的。”
何理:“什么叫像,明明就是!我告诉你啊,这好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可得好好把握。”
满意:“那必须的!”
确实,满意后来又打开了些快递,都是给他用的,有男生的洗面奶,有头盔,还有大号的情侣装。
至于为什么只能一天只能拆一个,芳芳的解释为: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
2
过些天就是芳芳的生日了,满意也想为芳芳准备个礼物。
我问满意:“准备送什么?”
满意:“送件内衣吧。”
我:“我靠!这么奇葩,不过这是你的风格,够创意。”
但是买内衣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干起来可真是个尴尬的活儿。平日里死不要脸的满意愣是在内衣店门口走了四五个来回就是不敢进去,广告牌上的美女笑的格外灿烂,这会儿好像在嘲笑他就是个大傻子,好在瓜子脸皮够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然而尴尬的事又来了,面对着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女性用品,一个大男生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呢?要是看吧,略显变态,这要是不看吧,还能干点啥呢?本来就不大的内衣店,进来一个男生特别明显,旁边的妹子有的笑有的怕,弄得满意更加手足无措,像个犯了错了小男孩。
还好聪明的美女老板娘明白满意的心意,上前问道:“给女朋友买的吧?”
满意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老板娘又问:“什么码?”
“啊?“这下可难到满意了,他一时语塞,最后来一句:“我没摸过,不知道啊。”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弄得一屋子的妹子哈哈大笑。
连满意自己都被自己给逗乐了,红着脸咯咯的笑,大家这一笑倒也不再那么尴尬了,满意又说:“重要的是穿着要舒服,要建康,贵点都无所谓。”这么一说满意的形象正派起来,店里两个开朗的美女学姐也很乐意的凑过来来帮忙。
两个学姐站在满意面前,让满意比比,满意看了一眼说:“就介于你俩之间差不多。”后来满意色眯眯的告诉我那画面简直太美了,我甩手就是一巴掌,代表月亮消灭它!
“那就是75B了。“经验丰富的老板娘迅速确定了尺码。
学姐上阵,事半功倍,确定了尺寸又帮着挑颜色。一个学姐说:“买黑色,黑色性感。”
另一个学姐说:“白色,白色小清新。”
这下又把满意难住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啊?”这时老板娘有些坏笑着说。
学姐:“对呀你喜欢什么颜色就买什么嘛,反正是你自己看么!”
满意深深的感到被调戏了。
“我喜欢透明的!”满意说。
内衣店里又是一阵哄笑。
满意最后选了粉色,芳芳虽然没说,但满意从她网购的东西来看也大概知晓了。
芳芳生日当天我们一起为他庆生,满意让芳芳在众人面前拆开他的礼物,芳芳不知道情况,一把揭开礼盒,我和一众朋友纷纷起哄,芳芳脸蛋唰得一下红了起来。
“变态!”芳芳说。
满意也不好意思地笑着,等吃过饭,只剩下满意和芳芳两人时,满意才解释道:“芳芳,我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走进了内衣店。”
芳芳:“怎么啦?还要我夸你呀。”
满意:“不是,我已是孤身一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我不要在你的记忆里死去。”
芳芳:“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长这么大还没有男生送过我这个呢,你可真是个奇葩!”
“嘿嘿。”瓜子挠挠头,笑的合不拢嘴。
芳芳:“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码?”
“哈哈,你猜。”
晚街的灯画出满意和芳芳的影子,他们一盏灯一盏灯的走过,两只小人影儿也跟着时长时短,一条路走不到黑,他们是彼此的灯映照着小小的繁华。
3
满意谙熟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每次和芳芳约会,满意都要给走过的路重新取个名字。
我们校门口的金寨路满意叫它相遇路,那是他和芳芳相遇的路。
翡翠湖畔满意和芳芳放孔明灯时许下的愿望只有湖边的听愿路知道。
大学城里有一条臭豆腐路,很明显一定是有一家特别好吃的臭豆腐。
逍遥津的门口是牵手路,满意在那里第一次牵了芳芳的手。
竟然还有一条奇葩路,芳芳说那是满意的路。瓜子也毫不客气的给芳芳命名了一条二傻子大道,那是整个城市里最长的一条路。
满意干脆画了一张地图,只有他和芳芳看得懂,每一条路,每一座地标,每一处风景都有他们的爱情发生。日子过得很快,地图上的路也越来越多,这个城市终将塞满故事,你的,我的,我们的。
春天的时候满意约我们几个朋友骑行去巢湖看日出,我知道他还有一个计划,满意说过等他的地图上画满合肥所有的路,他就向芳芳求婚。
我们一行七人起了个大早,满意和芳芳,吴成和陈洁还有何理、李想和我,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你追我敢,还真像电影里的画面。可那毕竟是电影啊,它不会告诉你骑车能骑到屁股疼,芳芳很快就丢掉了自行车然后坐在满意的后座上,累的她一边喘气一边抱怨:“不能再骑了,再骑大姨妈都能飚出来!”。
等我们赶到巢湖的时候太阳早已经是当空照了,瓜子两腿发软,疼的不能合拢,看的我们哈哈大笑。每个人都很疲惫,但没有丝毫的不快,虽然晚了些没有看到巢湖日出,但至少我们到达了。我清楚的记得日出的那会儿,我们还在赶路,迎着第一缕阳光,微风轻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巢湖边,满意单漆跪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对芳芳说:“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季,当夏季的光阴已然流逝!。”满意说的结结巴巴,背了好几天的小诗最后只记得这一句。
芳芳说:“别废话,我只要听重点。”
满意:“芳芳,我爱你!嫁给我吧。”
芳芳:“好。”
满意给芳芳戴上戒指,激动地差点掉进湖里,然后又拿出了那张地图,在他们所站的环湖大道上写了一条求婚路。
满意说:“现在整个城市都是我们的足迹,芳芳,关于合肥我爱的全是你。”
芳芳:“以后我还想去很多地方,你可得画一张世界地图。”
满意:“好。”满意说着朝向远方的湖面,他张开双手纵情大喊:“啊!芳芳!我爱你。”
芳芳也转过身,面对同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大声喊道:“我也爱你。”
满意和芳芳在湖边互诉情话,那一刻天有多空,风走了多远,他们的爱情就有多自由,像那朵映照在湖面的云,天上天下。
4
“你爱我吗?”我正替满意感到高兴呢,一旁的何理小声的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何理在此刻问我这个问题,也许是受满意感染,也许早已经准备好。
我看着湖面,回答不了何理。我知道何理所问的爱是哪一种爱,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回答不了。
我爱她吗?我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心也没有给我确切的答案。
“那你爱我吗?”我问何理。
于是,望着眼前水天相接的苍茫一片,我和何理都沉默了。风轻轻的吹,偶有渔船在眼前的风景里出现又隐去,总觉的太远,其实只是看不见了。
很久之后我明白,我们沉默,正是因为彼此深爱。关于爱情,我和何理才不会给对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宁可不说,也不能出错。
我牵起何理的手,确切的说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拉住彼此。当我们出去走走,看着湖光山色的美景,我们为什么不靠紧一些呢?哪管他爱与不爱。
“不是说我们三个单身狗统一战线么,怎么最后我一个当了电灯泡!”李想冲着我和何理说,一副被坑了的样子。
“哈哈!”何理大笑。
“哎呦!别这样,来我还能再牵一个。”说着我又伸出空着的左手。
“咦!”何理鄙视。
“不要!”李想一巴掌拍开我的手,他都懒得理我。
所以可怜的理想不仅当了电灯泡,还成了三千瓦的超级大灯泡。我们一行又乘船去了湖心的小岛,成双成对,只有理想形单影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我和何理就像情侣一样的腻歪,更多改变的是何理,她要么挽着我胳膊,要么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我们都很平静,她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在湖心的小岛,我和何理走过铺满石子的小路,在沙滩边写下脚印,我们紧紧相依,却还是觉得很远,像是近在眼前却不能抵达的风景。
我和她都是岛,一水之隔,即是两岸。
5
当晚,我们一行在巢湖边上的小镇过夜,满意和芳芳一个房间,吴成和陈洁一个房间,而我和理想一个房间,何理是单独的,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安排。
夜里我和李想刚睡下,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我没多想穿着个内裤就去开门了,门一开,却是何理,我下意识的遮住胸口。
何理一个巴掌甩在我胳膊上说:“挡什么挡,又不是没见过!”
“干啥呀?”我问。
“过来!”何理拽着我胳膊进了她的房间。
我:“哎,等下,我拿个衣服。”
何理:“不用拿了!”
何理的房间弥漫着沐浴露的香气,她头发还半干,只裹着个浴巾。
“什么事儿呀?”我坐在床沿说。
何理二话没说把我按倒在床上。
我:“我的天呐!不合适吧?”
何理:“有啥不合适呀?合情合理!”
都是小年轻,我没有办法拒绝。
狮子lion,老虎tiger,猴子monkey,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慌乱。
“有点尴尬吧?”我结结巴巴的说。
“有点。”何理的声音小到我都有些听不清。
我和何理一整夜都没睡,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何理对我说:“谢谢你,星域。”
我:“我不是说过么,永远不用跟我说谢谢。”
何理:“其实很久以前我也对你说过一次‘谢谢’”
我:“什么时候?”
何理:“刚上学的时候,我上台做自我介绍,就乘着下课铃响起我说的,所以你没听见。”
我:“哦!”
何理:“再见!星域。”
我:“去哪里?”
何理:“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果然“谢谢”和“再见”的语境太相同。
我没有追问何理,离别不都是早就打算好的么,更何况何理她那么自由的鸟,不应该被我束缚。很久以来,何理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摒弃了自己内心的自卑,解决了和她爸爸的矛盾,二十多年了,唯一捆绑着她的就剩下我了。
两天后,何理告别了我们所有人,我去送行,她执意不让我去。何理说:“星域,如果未来某一瞬间我们找到了那个答案,就是再见之时。”
我:“会找到的。”
何理点点头,转个身潇洒的骑上那辆破单车,“呦嚯!”她开心的叫唤,像是开着自己的豪华大座驾,自由再一次充斥着她眼睛。
何理说她要这样一直骑到火车站,如果这是真的,我猜她明早大腿一定会疼。有些人的大腿摸起来没啥感觉,她只会觉得痒,但疼起来就不一样了,会跟疼在自己身上一样。
我冲着何理摇摇晃晃的背影大喊:“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何理不回头,只挥挥她的右手,手一抬单车失去平衡,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我噗嗤一笑,没有上前。这是何理一个人走的路。
何理也还是不回头,她起了身拍拍灰尘,扶起单车,依然前行,背影里我能看到她自己把自己逗的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