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被和谐】
往日,共和广场上总是歇满了白鸽,无数白鸽环绕在匈雅提的周身。而在这个谢肉节,白鸽远离了宁静而祥和的贝尔格莱德,反而向往日更加恶劣的亚平宁飞去。
天色略显阴沉,反常的大雪掩盖了一切生的气息,寒气与霜花映衬得每一位贝尔格莱德的匈牙利人的面色也异常的苍白。
自东方而来的黑鸦驱逐了圣马可教堂前的白鸽,侵占了她们所世代享有的神圣领域,盘旋于贝尔格莱德的上空。
在一派阴霾之中,唯有一道红色的披风分外惹人眼目。
“我要让匈牙利再次伟大!”红衣男孩站在匈雅提的铜像前高举佩剑如是说。
在男孩的身后是无数的白花,那是用来祭奠给他们的英雄的礼物。
谢肉节狂欢的余韵渐渐消退,随后则是开始准备随之而来的封斋节。
悠扬而清远的钟声自圣马可教堂的圣塔之上响起,幽远而空灵,似从永久以前直到永久。
当贝尔格莱德的人民正沉浸在浓重的宗教气氛中时,奥斯曼的军队正在风雪中前行,布达佩斯的贵族们也接到了来自小亚的传书。
“致匈牙利人的国王拉约什二世:
你下贱的品行犹如希腊戏剧的主角一般。你的恶名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命令你们,端坐于布达佩斯的贵族与雅盖隆的国王,自愿向我投降并献出贝尔格莱德,否则让我们战场上见。”
——奥斯曼苏丹苏莱曼一世
接到奥斯曼的传书时,匈牙利混乱的贵族巨头与议会难得达成协议一致,甚至有忠君体国的贵族义愤填膺的当场就念了两句诗。
然后,一众贵族经过研究决定了放弃贝尔格莱德。
年仅十五岁的拉约什二世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端坐在王座之上负责保持着微笑。
年轻的匈牙利国王眼睛中闪过一分哀伤,两分悲凉,三分讥笑,以及四分无可奈何。
随后,御前会议再次沸腾了起来,就着如何对奥斯曼投降并且不失王国的尊严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百余年前,信仰长生天的上帝之鞭亦如千年前的阿提拉一样意图席卷西方,但因为匈牙利的存在,上帝之鞭折戟于此。
自此以后,蒙古之盾、基督之盾的名号令小小的匈牙利王国名扬基督教世界。
也许是实在听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年迈的摄政顿了顿手杖,睁开了因为疲惫与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御前会议再次沉寂了下来。
“告诉东边那个苏莱曼,他是个苏丹,我们的国王也是位国王。”
年轻的匈牙利国王拉约什二世感激的看着自己摄政大臣,他似乎充满期待的指望着人生经验丰富的摄政能给予自己些许建议。
“尊敬的霍尔蒂先生,您觉得救援贝尔格莱德好不好啊?”
摄政沉吟片刻,慢悠悠的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黑色方框眼睛,沉稳而冷静。
“吼啊”摄政大臣霍尔蒂·华莱士说。
“您也支持吗?”
“当然啦”霍尔蒂说“贝尔格莱德是匈牙利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怎么能不资瓷贝尔格莱德呢?”
“非我等不愿,实乃不能也……”
“他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当下就有贵族出言反对,救援贝尔格莱德?搞笑!
匈牙利如今哪里有实力去对抗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难不成要去指望西边的哈布斯堡家族?那就更不可能了!
根据1491年马克西米利安与乌拉斯洛签订的《普雷斯堡和约》,哈布斯堡巴不得削弱匈牙利,甚至雅盖隆王朝绝嗣才好呢。
国王指定是没有办法去对抗奥斯曼的十万大军的,难不成要让他们这些贵族出钱出资建设国家不成?
难得达成协议一致的议会大小贵族再次陷入了纷争之中,这种情况从匈雅提王朝的马加什一世去世之后伊始,直到现在,三十余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自私自利的匈牙利贵族们互相攻讦,让白发苍苍的摄政红了眼眶。
“年轻人,我劝你们应该谨言慎行。”年老的摄政仿佛一下子焕发了活力,他努力的支撑起身体“你们这些贵族还是太年轻了,区区一个奥斯曼就将你们吓得怕了。”霍尔蒂怒斥着匈牙利贵族,阴郁而浑浊的眼睛变得如鹰隼一样锐利,从几个鼓吹投降保平安,好为国王加一秒的贵族们身上扫过“东西方哪一个国家我没有去过?你们要知道,哈布斯堡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梵蒂冈的教宗,比奥斯曼的苏丹不知道要高到那里去了,我跟他们谈笑风生。”
“所以说,你们啊,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霍尔蒂仿佛一下子又变老了,就如同暮鼓晨钟语重心长的对着贵族们谆谆教诲“识得唔识得啊?我为你们感到捉急啊……”
“可是您能不能说一下如何资瓷贝尔格莱德抵御奥斯曼啊?”拉约什二世毕竟还是年轻,耐不住性子。
曾经的匈牙利以基督之盾声名远播,但如今她已威名不在,她的基地散如盐沙、乱似尘埃。
异教徒的国度甚至时不时越过匈牙利与多瑙河,侵入波德平原掳掠,而匈牙利却无能为力,因为东方的奥斯曼帝国在觊觎她的同时,西方的哈布斯堡王朝一样也在默默等待着时机。
除却外部的因素,匈牙利的政治环境也不容许她在孕育出一位英明的国王。
匈雅提王朝一代而终,可怜的马加什一世的灵魂至今不得安息。
“我很抱歉,我今天是作为一个长者跟你们讲。”霍尔蒂扶了扶眼镜“我不是军事统帅,但是我见得多了,我有必要告诉你们一些人生经验……”
“贝尔格莱德肯定是不能放弃的”在众人殷切的瞩目下,霍尔蒂终于为廷议定下了基调,但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随后话锋一转“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嘛……”
霍尔蒂在年轻国王的亲自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手扶着腰间的佩剑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指着地图上的贝尔格莱德,霍尔蒂不由得想起了孩提时的青葱岁月。
六十五年前,霍尔蒂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出身于一个贝尔格莱德本地的贵族家庭。
那时的他最喜欢和小伙伴们谈论哲学以及摔跤,当然,每一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骑士梦,那时他们最寻常做的游戏就是模仿甜不辣骑士们。
他最喜欢红色,因为他有幸跟随父亲见过年迈的匈雅提,他的偶像匈雅提告诉他:红色,是奥斯曼异教徒的鲜血染就的。
从那开始,他就倍加偏爱红色的一切,红色的披风,红色的长袍……
那时,贝尔格莱德的人们总能看见匈雅提的雕像前有一个红衣男孩模仿着骑士与扮演异教徒的同伴们搏杀。
当时的匈雅提不单单是贝尔格莱德以及匈牙利的英雄了,他名满整个基督教世界,无数教士与贵族都在传颂着白骑士的威名。
无论是从极西的大不列颠到远东的沙俄,那时的莫斯科公国;还是从极北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到伊比利亚半岛,如今结束了王位继承战争走向统一的西班牙雏形;不管是田间劳作的老农,还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与贵族;即便是皓首穷经的苦修士与走南闯北的商贩,匈雅提的名字也同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无数的人仰慕他,年幼的霍尔蒂也毫不例外。
在匈雅提的影响下,他的父母骄傲的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成为正义的化身。
当他最后一次见到匈雅提时,是在贝尔格莱德附近的军中。
穿着一身甲胄的匈雅提将他抱了起来,热情且亲切的亲了亲他的脸颊,可是那硬硬的胡茬扎得他脸生疼的很,年幼的霍尔蒂不住的躲避着,惹得满头白发的王国摄政豪爽的大笑。
他至今都记得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是匈牙利人的骄傲。
临别之时,匈雅提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并且告诉他,这把剑染过无数奥斯曼人的鲜血。
“孩子,总有一天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你,将代替我走向抵御奥斯曼人的前线。”
往日的种种在眼前浮现,他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年少轻狂的那个时代。
霍尔蒂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佩剑,沉重而沧桑,古朴而厚重。
六十五年了,剑在他的精心保养之下丝毫未曾改变,而他,却是愈加迟暮了……
“他已经死了……”
记忆中的红衣男孩和小伙伴迅速消退,他所仰慕的大英雄也最终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铜像。
回过神来,环顾四周,霍尔蒂赫然发现大大小小的贵族乃至国王都在看着自己。
霍尔蒂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匈雅提佩剑的手:“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见并没有人出言反对,霍尔蒂继续道:“在下世居多瑙河之滨,以吾观之,今奥斯曼有十胜,而我军有十败。”
“奥斯曼兵强马壮、武德充沛,我军人马体弱、费拉不堪,此兵胜一也。”
“奥斯曼御驾亲征、士气高昂,我军未战先怯、士气低迷,此势胜二也。”
“奥斯曼明达不拘、唯才所宜,匈牙利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此度胜三也。”
“奥斯曼民心可用,倾举国之力,而我军闻之如群鸟离散,不败而走,此治胜四也。”
“奥斯曼御下以道,沁润不行,我匈牙利大臣争权,谗言霍乱,此明胜五也。”
“奥斯曼策得辄行,应变无穷,我匈牙利多谋少觉,失在后事,此谋胜六也。”
“奥斯曼推成以行,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由实者皆愿为用,而此德胜七也。”
“奥斯曼所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而我匈牙利是非不可知,此文胜八也。”
“奥斯曼体任自然,匈牙利繁礼多仪,此道胜九也。”
“奥斯曼军人恃之,敌人畏之,而我匈牙利自匈雅提之后再无知兵要之人,此武胜十也!”
霍尔蒂拔出佩剑掷在地上,剑身悲鸣,明晃晃的利刃闪耀在每一个人的眼瞳中。
年迈的霍尔蒂愤恨的扫视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就连年轻的拉约什二世国王都在摄政严厉且痛惜的目光下退避,惭愧的低下了头。
随后,满头白发的摄政流下眼泪,仰天大呼:“我观此次战争义在东军,奥斯曼不可战胜啊!”
他已经死了……
来自基督的教堂的钟声再次在贝尔格莱德的上空响起。
贝尔格莱德的匈雅提铜像前,红衣男孩意气风发。
公元一千年皈依天主以来,原始宗教的马扎尔人与后来的一部分长生天的蒙古人,在匈牙利的土地上找到了新的信仰。
五百年来,她见证了牧首与教宗的决裂,旁观着曾地跨三洲、囊括内海的伟大帝国的衰败,一个又一个的国家破灭,一个又一个的王朝毁灭,历史一次又一次的走向无尽的轮回。但教堂的钟声从未有过停止。
红衣男孩在匈雅提的注视下有模有样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他的父母也在不远处骄傲的看着他,亦如六十五年前的霍尔蒂。
彗星从东方划向西方,历史的浪潮裹挟着宿命而去,下一个又将轮到谁呢?
钟声,在贝尔格莱德的上空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