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安站在岸边眺望不远处的自由女神像,临近黄昏,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了。Jay站在她的左手边,沉默无语的同她一起凝望。艺安想说很多话,可又说不出来,仿佛所有话都会变成风声,于是她叹了声气。
“我们。”Jay讲,“经过的日子都在他的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气。”
艺安知道,这是《诗篇》里的话,在伦敦的时候杜丽斯夫人曾经念过。
“她终于自由了。”她感慨。
“是啊。”
艺安将近期心底的一个愿望告诉了他:“我想去法国学艺术设计,我不想待在国内上班。”
“去吧。恭喜你找到人生的方向。”
“我得说服他们。”
“叔叔阿姨会同意的。你要朝着自己的梦想,勇往直前。”
“他们会同意吗?”艺安还是有点犹豫。
“会的,因为...他们不会再想因为‘选择’而失去一个女儿了。”
艺安点头,迟缓的说:“我想她,我们从没有好好说过话。”
“我也想她。”
二人的眼眶都有点发红。在这个全世界最庞大的都市里,这么点情绪,只有彼此靠在一起才能分享宣泄。
“不过...我怕我语言不通,会学不好。”
“留学生都是从学语言起步的,三个月,半年,一年的都有。你学的还只是法语,如果是阿拉伯语我倒真不支持你去。”Jay转身靠在铁栅栏上,低头对她讲,“其实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徒劳无功的,就像你点击了无数封邮件,却从未得到过一封想要的回信。甚至回都没人回你。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毕业后那么坚决要去法国的原因,因为那里的单位条件好又愿意招我。只是因此,辜负了艺华。其实我们俩也并不合适,现在想来......”
“我明白。等我去法国念书了,我可以去伦敦找你吗?我想多熟悉一下那个城市。”
“当然。而且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也会经常去法国。”
“那太好了。”
河水萧萧,风吹的后背有点发凉,艺安跟Jay并肩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纽约的前一夜,艺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小的时候,姐姐总是不理她,甚至还要骂她,欺负她,小小的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总是跟她作对.....
那个时候只要她一哭,爸爸妈妈就会过来哄她,再把艺华骂一顿。接着她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高中的谢艺华一直住在学校,即便到了周末她也不愿意回家。全校人都走光了,她一个人窝在电闸被关的宿舍楼里饿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父母找到她将她带走。
而得到的又是一通乱骂。
她早已经习惯了不被宠爱。
学校的人都知道她们家富裕,因为他们可以在电视里看见她爸爸,可是她一点都不开心,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想要的那种幸福滋味。
有时候,她也想物质一些,于是当着学校同学的面炫耀自己的项链跟斯坦威。旁人当然是羡慕了,可是看见她们的目光,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根本没有感受到虚荣心带来的快感。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因为物质关系、地位关系而得来的尊敬与马屁。
留学并不是她原本想要的。
只是为了逃离这个家庭,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别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于是就有了这个语言不通、肤色不同、时差不同的地方。那个时候,一个唯唯诺诺的高中同桌问过她:“你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
艺华很认真的回答她:“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有多远,是上海还是北京?”
艺华摇头,一双眼睛非常灵动,擒住嘴角的笑容:“一个谁都找不到地地方。”
“我妈妈说太远了会有危险,所以我志愿填了厦大。”
“我才不会去厦大,多没出息。只有越远越危险的地方才是我最喜欢的。我可以死在遥远的地方,但不能接受自己老死在这里。”
那个高中同桌从那天后再也不敢讨论这个问题,她觉得艺华有些神经质,总之她不会这么想,她只要学完专业在厦门找份稳定的工作,结婚了就搬离父母家,这一生那样就足够了。
艺华说过自己想要走的远远的,于是她凭借着艺术的天赋与能力考到了伦敦的一所艺术院校,专修声乐,副修钢琴。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前面两年她都没想过几次家。她的容貌和穿着让她被认识了很多人,同校的,外校的,当学生的,亦或是已经上班的。他们都来结交她,甚至有人调查了她的底细背景。
她当然听到一点,知道外界的传闻。
但是那又如何,她只要一种放纵的自由与快乐。在她心里,这种选择就是幸福。
她以为她很幸福,其实她一直在逃避而已。酒喝多了,伤胃;夜熬多了,伤肝;一颗心哭了,就碎了。很多时候,我们都自认为是命运在选择我们,其实是我们在抉择命运的流向。
十年两茫茫,从厦门到伦敦,从伦敦到纽约。
十年之间,她有很多机会开始人生,甚至可以重新开始,可是她跌跌撞撞,凭着那股倔强,和藏在身体里的病症一起走向了结束。
谢艺华不会后悔的。这对她而言是个Notbad的结局。
济慈的墓志铭是:长眠此地的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中。
于是孤独的塞尔努达拿这句话当做了《奥克诺斯》最后一篇的标头,来结束他装满孤独的诗集。
而谢艺华的故事,就像故事开头标示的那样,很早世纪之前就有一位哲学家曾说出了故事的结尾:性格决定命运。
那个作家是赫拉克利特。
伦敦老式公寓的房间里,艺华曾种下的一盆植物因为缺少水分而枯萎化作了尘泥。窗外偶尔有大学生经过时传来的欢声笑语,那些背着画板的年轻人,长发飘飘,衣裙摇摆。
艺安总觉得有一个背影是当初的姐姐。她笑着在日光下走行走,呼吸伦敦阴湿的空气。可能还会有爱慕他的男孩子捧着玫瑰花,在街角盛装等待着。
你比伦敦的空气干净,比晴空明朗……
机场,宽阔又令人茫然。为了能跟Jay道别,艺安跟父母先后飞回国。在纽约待了三天,艺安觉得有点匆忙。从酒店到机场,一路上她都不想说话,倒不是因为累,只是怕道别。
一个小时候终于到了机场,Jay拉着艺安的行李箱进了JFK机场。
他说,“我的画展要去巴黎跟阿姆斯特丹展出了,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过来看。”
“会的。”
Jay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拉过行李去办托运,排队等候办完托运,他们坐在机场的咖啡馆里等候。
Jay道:“其实这段时间跟你接触下来,看见你,总会想起你姐姐。六年,太遥远了,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声音。”
“恩。”
艺安低头咬着吸管。
Jay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墨绿色的封面。
“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送给你吧。”
艺安接过看到了书名,记起是之前他在火车上阅读的那本远藤周转的《深河》。
“谢谢你。”
Jay的眼神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书上有段话我特别欣赏,在244页。”
“是吗?”
艺安顺着他的话随手翻开那一页,看见下面有几行字被用黑色水笔划上去了——“人做的事没有绝对的正确。反之,任何恶行也都隐藏着救赎的种子。任何事情都善恶一体,无法像用刀子切割般黑白分明。”
“谢谢你的书,我收下了。”
时间差不多了,艺安起来去登机。Jay送她到登机口,已经有一排人在等候安检了。艺安手里还拿着那杯温热的咖啡,她不想再喝了,免了待会儿要上厕所的麻烦。
她将咖啡递给Jay,“咖啡给你,麻烦帮我扔掉吧。”她说,”后会有期。”
“再见。”他讲,拥抱了她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生跟她有那么贴近的接触。艺安脸骤红,低头又道了声别就转身进去了。
Jay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伸手看了下自己的手掌,还有残留一点点她背部的温度。他叹气,离开了机场。
波音737一路滑翔进入了天空中,谢艺安看着机舱外的大地和房屋,在心里默默的再一次告别。
她从包里掏出了姐姐的日记本,放在手中像西方人对待《圣经》一样轻抚,脑子里循坏播放的不是此刻空姐注意安全的话,而是谢艺华日记的最后一页中写道的:爱是永不止息的流浪。我宁愿做一个被命运压倒的弱者,也不想再在这个黑夜般涌动的人潮里继续孤独的生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