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边谈话
惠子给安安把被子掖好,关上灯偷偷在门边看着他。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坐在客厅一言不发,一向稳重的他也在家人面前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惠子能明显感到,他已经渐行渐远了,现在只是还受住家庭责任的牵绊,他对她的感情越掩越烈,等到有一天,再也掩饰不住的时候,他会随她而去的。
其实,感情越是遮掩越是明显,他总想不动声色的把这段感情给压制在心里,不再过问,可是他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终究还是很笨劣的。
今天的他很卑微,卑微到了他的心里,也许她在怪自己,为什么不向她走过去,哪怕一个眼神回应她也行,他不是不想,只是他怕……他没有这个资格!
蓦地,他低下头,双手抱头,将额头靠在膝盖上,低低地说:“湘筱,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所有情绪压在心里就想腌久的食物会发酵,脸闷得通红的他终是忍不住用手狠狠捶打着沙发,躲在门边的惠子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到他情绪激动的样子,终于,他宣泄出来了。
可是,想到熟睡中的安安,他咬住嘴唇,将所有怒火使劲往下压,压到喉咙处他猛咽了一下,喉结抖动了一下他便闭上了眼。
半晌过后,整个人变得平静了许多。
她在门后边看到他这样,也就放心了许多。
一早,惠子起来就看到桌上摆好了早餐,她有些惊讶,撩起脸颊旁边的头发别在耳朵后,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是冒着热气的一桌早餐。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她问。
“哦……睡不着,”他一边盛着稀饭一边说。
惠子走进,拉开椅子坐下,袭芜弈将盛好的稀饭放在她面前。
她知道,他肯定一夜没睡,不知道这样体贴的他还能坚持多久。
喝粥的时候不时用眼睛瞥向他,“今天是周末,有没有什么打算。”
忽然,他顿住了,周末,他居然忘记了今天是周末,没过多久又恢复正常。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害怕起周末来了。
也许是,周末太闲了,他怕有时间去想她,平时工作日都挺忙的,所以来不及想她。
“怎么了?”她温声细语的问。
“哦,我还没想好,”说完,他喝了一口粥。
惠子有些失望,期盼已久的周末到了,他居然一点打算也没有。
如果……换做是她,你是不是早早的就打算好了呢?
“那你是有什么打算吗?”他问。
惠子摇了摇头,苦笑,“我也没有。”
“哦!”继续喝粥。
“安安还在床上睡懒觉呢,要不等他醒了我们问他想去哪里玩,”惠子说。
“嗯,好,”他回答得很快,惠子能听出他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只是以简单的“嗯”、“哦”、“好”把她敷衍了。
确实,他没有认真听,只知道惠子的话从他耳边穿过,却没有留意她说了什么。
安安从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来,在门边哈了口气,眼里冒着热泪花儿。
“安安今天怎么起来那么早啊?”惠子看到安安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说。
“妈妈……”本能的孩子天性让还未完全睡醒的安安伸开双手向惠子寻求温暖。
惠子赶紧过去抱着他来到桌子旁,“安安,来喝口粥暖暖身,”她舀起一碗粥放到安安嘴边。
安安勉强喝了一口,惠子拿着纸巾将沾在他嘴角的粥给擦去,用充满母爱的声音说:“安安今天想去哪里玩?爸爸妈妈带你去。”
“灵岩山,”安安脱口而出。
袭芜羿一愣,握在手中的勺子静止不动,安安一直都觉得灵岩山太高太陡,爬着很累,每次带他去他都极不情愿的,现在他怎么又突然想去了。
关键是,他现在有些难为了,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了。
毕竟,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仿佛整个人生所有的记忆都在上面了。
可是,他没有一丝理由去拒绝安安。
连惠子都觉得安安提出的地点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顿了顿,问:“安安今天想爬山啊?”
“我想看见漂亮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安安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欣喜,跑到袭芜羿面前,摇着他的腿说:“爸爸爸爸,那个漂亮阿姨今天是不是也来爬灵岩山啊?”
惠子瞬间愣住,仿佛千斤般巨石堵在心口,一下子让她说不出话来。
“安安,别闹,”他低沉的声音和镇定自若的神情压住了安安。
安安跑回惠子怀抱,一句话也不说。
“要不……我们今天就去爬山吧,”母爱泛滥的惠子苦笑着,“反正你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带孩子去爬爬山锻炼身体也挺好的。”
他一个劲儿的喝粥,没有说话。
一直枉费心机逃避的东西,最终老天会让它一一呈现在你眼前。
他们一家穿过嶙峋的岩石洞,走在宽阔的草地上,安安一脸欢喜,惠子紧随在他左右,袭芜羿却漫不经心的走在后面。
“你今天心事很重,”惠子说。
“没有,在想工作上的事。”
又是草草两句敷衍了她,惠子苦涩一笑,没有再说话,他的工作能力很强,那么厉害的他又怎么可能被工作上的事给难到呢。
安安逐步跑上石阶,往山上去,惠子紧步跟上,完全不让安安逃出自己的视线之外。
他一身懒散,慢步跟着,却在石阶前面止住了脚步。
“灵岩山寺,”他抬眼看着前方不远处耸立的门墙上的四个大字,有些犹豫住了。
惠子往回看了一眼,只见他呆在下面一动不动。
“走啊,”她叫了一声。
他被惠子拉回神,沉思了片刻说:“你陪安安上去吧,我今天很累,不想爬了。”
惠子的表情敛得很紧,“那你……”
“我在下面等你们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下去了。
惠子有些失望,内心是矛盾而又复杂的,很长时间,她想让他淡忘了这个地方,不要再来,可是,此刻的她又是很希望他能陪他们一去上去。
看着他坚决离去的背影,她内心深处的呼喊都显得特别的苍白无力,终究,她不是他想要上去的理由。
他倒是很享受一个人漫步,这样就不用顾忌到别人的感受了。
他走到前门,看到卖泥偶的老大叔,吆喝声还是那么洪亮有声势。
大叔看到袭芜羿走来,露出憨实的笑容,“又来了。”
他点头,“最近生意怎么样?”
“老样子,我们做小玩意儿的,能保证不饿着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大叔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味道,咧着笑容,露出木梳一般的黝黑门牙。
袭芜羿从小在木渎长大,灵岩山是他童年成长的地方,这里的人他都熟悉不过了。
老大叔在这里卖了一辈子的泥偶,说起泥偶,这还是一门技术活儿,没有灵活的巧手和技艺,是制作不出来的,老大叔家祖祖辈辈都是制作泥偶的,很是大方,你要跟他询问做泥偶的技艺方法,他能跟你絮叨半天。
记得多年以前袭芜羿问了他关于泥偶的制作方法,他就一下子什么“心灵手巧”、“丁是丁,卯是卯”啊、连制作心得他都讲了出来。
人很憨厚老实,丝毫不被物质横流的现代社会所污染,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家祖传的技艺在灵岩山门口天天待着,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当然,这类人在灵岩山是很多的,但在这么多人中,袭芜羿还是和他比较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