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倏忽已是金秋时节。.那皇都之中,落叶飞飘,凉风凛凛,好一片肃杀之气。然而天一至午,阳光依旧火热。城中贯通南北的天和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还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大街两边张罗买卖的小贩叫嚷声此起彼伏,大小店铺的生意依旧红火,居民们南北往来,华衣锦绣,说说笑笑,举止形容都大方的紧。又有一些闲来无事的豪门公子宝马龙车,在那大街上穿行;年老的长者,拄着拐杖在大宅子门口围成一簇,或是围棋,或是侃谈,说说笑笑,果然是都城中的人物风气。
此时那大街之上却一阵吵嚷,便见一大队身着锦衣的官兵呼喝叫嚷着驱逐路上的百姓,浩浩荡荡走来。看那些军兵装扮却似都城六路巡防使衙门的兵卒,并有一些银甲军士兵,共同押送着五七辆囚车,缓缓地向午门行进。看那囚车中的人物时,显然是在狱中呆的日久了,蓬头垢面,面无血色,但态度却也平静,眉宇间也都充溢着超然之气,与平常押赴刑场的囚徒大有不同。
路边的众人看着那囚车轱辘轱辘的一路驶过,便都议论开来。便听一人说道:“今天又出来了这七个,较之昨天却少了一个。”
另一个便道:“今天的这些,加上前几天的那几个,却也有几十个了。明天不知又要推出来斩杀多少呢。可见咱这圣上一怒非常,把这一干地方大员杀起来却也和砍瓜似的,丝毫不留情面。”
又有一个,看见这里说话,他也围过来,左右瞅了一瞅,却悄悄地说道:“你们尚且不知道?据说这次南征咱们朝廷可是败了的,损兵几十万呢,圣上能不大怒?一干皇亲不便拿来砍杀,只能拿这等大员们杀来正法了!”
前面说话的那两个人一听,一齐摇头道:“胡说!胡说!前几月王师出征我们却也是见过的,那大军浩浩荡荡的,阵容可是强盛的不行,怎么会说败就败了呢?再者,前几天这里大街上还张贴了榜文出来,说是王师在南方大破贼寇,平息叛乱,凯旋而归,如今这榜文还贴在城墙上,你没有长眼睛怎的,便没有看见?再有,前几天我们还见了护国将军并其妹子宁安郡主率领了大小军将进城来呢,上下却也是旗帜鲜明,威风凛凛,哪像个打败仗的样子!可见是你这没见识的东西在胡说了!”
那第三个人平白被抢白了两句,心中不自在起来,便就冷笑道:“罢了,我又何必与你们争竞?信与不信也由你们。我刚才这些话可是有来历的,本是听打南方来的老本家说的,朝廷大军事败的时候,他们那些人都是亲眼目睹的,怎能有假?再者,若真的王师凯旋,圣上高兴还来不及,怎又成日里斩杀这些官吏做什么?”
众人一听,尽都摇头道:“不真,不真!打住,打住!谁不知道这一干问斩的官吏都是南方州郡里降敌的长官,他们为官不忠,自然是该杀的。况且咱这圣上又是极圣明的,赏罚有度,是非功过都有论处。断不会为了王师凯旋,龙颜大悦而宽恕了这一干叛逃的官员,此时战事已了,把他们拿来正法,又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人却又在这里胡说,还不快闭上嘴呢,小心让巡防衙门的军爷拿住了,论处你蛊惑人心的罪名,却不是玩的!”
这些人虽都这样说,然而心里把那人的话也信了几分,一时间有了话头,当下又乱哄哄交头接耳议论成一片。
此时那一队军兵已然过去,却又见那大街北面缓缓行来一人。见他瘦高身材,手持竹杖,足踏芒鞋,粗布长袍,看似落魄不堪,然面庞眉宇间却有一股浩然淡薄之气。此人迈步从容,边看边走,边走边道:“可叹,可叹!多年不见这大都城,今日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他走一阵,停一阵;笑一阵,叹一阵。大街上的那一些文雅之士、大家公子们见这人不修边幅,失魂落魄,且又疯言疯语的,俱道:“奇了,奇了!皇城里何时来了这等疯子!躲开吧,躲开吧,莫让他弄脏了身子!”说话间尽都远避。
那一干平头百姓见了这人,却都来了兴头,原来自从天朝三年前放逐一干狂臣以后,这街上却好长时间未见过这等人物走动的,此时猛然又见了,百姓们觉得新奇,却都乐得躲在一旁看他。又有那街角上的一干叫花,见这来人走路摇摇晃晃,也便三五一群的跟在他身后,也摇摇晃晃的跟着走一阵。旁边便传来阵阵哄笑声。这人倒也不妨,一边走,一边回头笑道:“好了,好了。几年不来,都城里倒还有这一干无聊清闲的人物,甚好,甚好!”一直不紧不慢的走下去。
到了一处豪宅门口,他就停了下来,仰头一看那门匾,道一声:“就是这儿了!”便把那破袍后襟一摆,两腿一叉,堂堂然向那台阶上坐了。
左右跟来凑热闹的人物抬头看时,见那府门大匾上赫然写着“魏府”二字,便知是朝中御史大夫魏禾魏大人的宅邸了。见这人坐在大门口不是事儿,倒像是要与这魏大人为难的了,便都上前劝道:“花子,你可是找错了地方了!这魏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好官,你何必在他这里坐下,找茬却也找错了地方了!”
那人一听,只是笑道:“你等百姓却也分得清好坏么?我问你们:何为好,何为坏,可都答得上来么?罢了,罢了,莫说,莫说!红口白牙中说出的话,都可能信么?”
那一干百姓见他语言颠倒不分,都道:“疯子,疯子!去吧,去吧。在这里坐着干什么!这魏大人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也有话说:是官三分威呢!你若死缠着不走,可有你的好呢!”
那人听了,不但不理会,反而在那里吆喝起来。那守门的两员军将知这等人物最是难缠,因此先时见他在门前坐了,也不理会,只当他待会儿便要走的。此时听他叫嚷,见不是法儿,便都一抬腿,“噔噔噔”下了门前石阶,向他屁股上踢一脚,喝道:“花子!你吆喝什么,大人府前,却容你撒野么?”
那人听了,微一抬头,眯着眼向那守门的军士看了一眼,正色道:“蠢物,蠢物!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先些年时,依老夫脾气,非把你这目无尊卑的奴才乱棒打死不可!罢了,罢了,现在改了天了,我饶了你,你快走开!”那军士听他说话不恭,登时大怒,便要上前来揪这人。
此时却从府中走出一人来,青衫布衣,眉宇轩昂,行动间有一股老成持重之气,听的门前吵闹,因此出来看视。刚到门口,正见那军士揪打那人,忙喝道:“你等兵士,不得无礼!”那两个军士见他出来,都忙住了手,低头问好,口中称他为陆管家。
这陆管家便走向前来,将那人上下略略一看,低头相问,言辞倒也客气,且道:“这位先生却是打哪儿来?我们魏府里人来人往,尽是贵客,却不是先生歇脚的地儿,先生还是向前走两步,到那路边上歇息的好。”
那人听了这话,一时哂笑不已,道一声:“你家老爷何时也专招待起这一干‘贵客’来了?结交那一干的人上之人他也在行么?当年老夫与他结盟立誓,恪守心德,尊奉为官之道,他难道也都忘了么?何时竟把这门庭前的台阶也抬高到天上去了!当时信誓旦旦,原来数年一过,他却也是俗人一个,竟也俯仰起一干权贵来,让清廉高洁之士何以进门?罢了,罢了。此等人物,不见也罢,莫要在此久坐,损了你家老爷门楣!”直起身,拍拍屁股便要走人。
那陆管家原本也随了他家老爷多年,也是有些见识的,听这人话语不凡,忙上前道:“先生何必就走,容再答言!”那人不顾,挥袖而去。那陆管家只得道一声:“先生走也无妨,只是,可否略闻大名?”那人边走边道:“田野草辈,名姓何足挂齿,不说也罢!”管家呵呵笑道:“既是‘不足挂齿’,说来又有何妨?何必如此扭捏,却大失山野风度!”那人一听,却就此住了脚,回头笑道:“罢了,罢了!你只向你家老爷回说,山东伍源来访,让他出门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