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潇听他父亲靖南王相问,便就说道:“数日前孩儿率众途经宁州天水镇,那镇上有一山,名曰荡子山,山势低缓,然而灵秀无比,山下有一弯细水,澄澈至极,甘美异常。.四年前孩儿随师父四方游历时曾到过那去处,知道那溪水有消暑解乏之功效,是行路人一等的歇息之处,因此时常记得。
孩儿这次前来,就有意绕道经那荡子山去,汲那水来,以便和军士们沿途饮用。未想到当时才到那山前,便见一大群军士,尽都是烟色披风,赭红蛮带,将那溪边的地方占得满满的,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当时孩儿便想,这天水镇既非兵家要地,也非江湖中人聚集之处,长途行军更是很少路过,今日怎聚集了这么多的兵马?仔细看时,见那些军兵都是腰配长剑,闲坐在溪边休息,便把长剑随手扔在一边;又都各自骑来褐色追风马,此时无事,便把马匹四下里放散,任其闲走。”
说到这里,转头向鸣松道:“将军也是知道的,我们行走江湖,所最重视的,兵器乃尔;奔走沙场,所依托者,脚力而已。这两者乃是我等行军所最爱惜的,因其干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之故。况且行军途中,或起或坐,都应该有章法可循的,使兵士行动成行成伍,如此一来,遇敌突袭,方才有所准备。
“未想到此时他等军兵,却把佩剑随意抛却,马匹四面闲放,况且剑都为宝剑,马俱是良马。如此不惜,若是遇上盗贼,四面突袭,岂不是碰个措手不及了?况且在下当时行走在路上,距离这批散兵只有咫尺之遥,手下的军兵都是弓箭在腰,刀剑随身的,若是果然有意相害,他等岂能抵敌?然而他等见了一干军马在面前走过,却都视若无睹,仍是三五一群,或在溪边,或在草木丛中,或仰或卧,谈天说地,鼓掌弄笛,和着歌声,大有闲情逸致,倒都有一种江湖隐者的风范。可不是奇了?”
那一旁蔡云中听他说完,便就笑道:“听小王爷说来,那些军兵都是毫无军纪的了,便是些散兵游勇也未可知。”
文潇笑道:“何尝不是呢!当时在下一看之后,倒也有此想,就不大在心。然而,再细看他们的盔剑衣甲,人物闲情,都不像是打过败仗的溃兵。更再细看时,却见他们举手投足间绝异于常人,似乎都有一股弥满浑厚的内力夹杂其中,都是功高莫测之人。当时陆萧却就心惊:若说是一军之中有几个江湖高手也不足为奇,可面前数千军士,个个都是功夫行家,且都是非同一般,修为不浅,江湖中一般剑客也未必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如此军队,陆萧却是从未见过的,怎能不惊?”
在座众将听罢,不由得震惊。鸣松冷冷道:“小王爷也并不必称奇,在下如若没有猜错,小王爷当日所见,便应是三绝门玄影军了。他们这些人物,素来以轻功闻名,以剑快制敌,武功修为怎能不高出常人?”
众将一听这玄影军的名号,平日里都是吃过亏的,不由得唏嘘一阵,又是一惊。
文潇便道:“将军所言,陆萧当时也曾想过。只是江湖中人都说这玄影军是嗜杀成性的狂徒,恶贯满盈的凶犯,可当日看来,那群军士通身都是淡泊平静之气,举止行动也都是不俗的,如何也不像是凶恶之人,怎么便是玄影军了呢?若果真是这支军马,可见江湖上传言也都不能真信了。”
鸣松一听,便就冷笑道:“小王爷只见他们平日里的情状,也只是一面之见,便能够看透几分?若再细想想当年这帮人屠城的光景也就都明白了。当年五羊城五万余军民,便是被这一批军士一夜之间屠杀殆尽的,血腥之惨状难以言喻,小王爷难道不知?怎能不说他们是恶贯满盈之辈?”
文潇听罢,心中一凛。因为就刚才鸣松所说屠城之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三绝门反叛之时,朝廷调遣大军征剿。降龙、伏虎军团受这玄影军所挫,退守五羊城,却于乱军车帐之中擒得三绝门一干将帅的女眷,囚于死牢。那叛军各路将帅闻知家眷被擒,纷纷率兵来攻,将那座五羊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并放下话来:“交出女眷,即刻退兵,如若不然,屠遍全城!”降龙军统帅心惧,密遣信使出城求援。那朝廷中的文侯率兵来救,大战一昼夜,杀散叛军,救下这座城池。
后城中军兵惧怕叛军复来攻抢,为防夜长梦多,便将所囚的三绝门女眷尽都活剐于市,这也是想绝了那叛军的念头。未曾想,这受剐之人中却有三绝门门主之夫人,关晓白之母,并晓白一双姊妹。那众将闻之,怎有不怒的理?晓白听闻了风讯,却就怒气填胸,悲折心肝,连夜起兵,誓师曰:“人,大勇者,不损妇孺;将,大恶者,尚不碰孤女。今敌上损吾母,下戗我姊妹,男儿立于世,不能保父母,不可荫蔽姊妹者,何可为人!誓收尸骨还,屠尽无义贼!”率麾下玄影军夜半抢城,一举攻破,取的母姊尸骨,尽屠城中军民而还。
晓白既归之后,葬母亲并姊妹尸骨于浣花溪旁。从此心神俱疲,颓然不振,厌倦江湖攻杀之事。待到明年时,又违抗父命,备八抬大轿,结数千人彩兵仪仗队伍,招招摇摇,声势浩大,远迎碧月过门。此事又震惊整个武林,三绝门门主关锦天却就大怒:“远迎敌方之女,若成,损我门楣;若遭拒,折尽本门脸面!岂可由他?”于是遣晓风、晓寒二子,率八百里加急马队,将晓白截回。就此将其驱逐出门,指天为誓:如不悔改,终生不为父子。自此,晓白只在月亮城中长居。此事前时都已说过,且不细表。
此时文潇听了鸣松之言,便笑道:“在下虽然对这玄影军不是多么了解,只是这屠城之事当年震惊江南,因此也略知一二。只是听人说这玄影军主帅关晓白也并不是嗜杀成性的人物,只因当时对方屠戮了他母妹,因此才怒下屠杀令的。虽然如此,但为了数人之命而屠戮一城生灵,确实过分。又听人说这关晓白的脾性常人最难捉摸,将军曾与他同门学艺,应该对此人最熟悉的,可否细说一番?”
鸣松沉吟一阵,便笑道:“此人本是末将师弟,然而他的为人,末将也不好评说。小王爷如何对此人这么大的兴趣?”
文潇笑道:“说来也是有因的。当日在下见过那群军兵之后,继续前行。却又遇到四位奇人,将军且听在下细说,看这几人中可有这关晓白在内?”
鸣松道:“小王爷可就说来。”
文潇道:“当日在下见那溪边为那些军兵所占,又不知他们什么来历,也不好招惹他,忙就向前面赶路。向前走了一里左右,见那溪边有一凉亭,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有雕刻的棋盘,凳上却早坐下四位烟衣侠士,这四个人都在那里下棋观棋哩。当时看这四人穿着打扮,好像是和刚才所见的那一彪军人一伙的。然其这四人形状又与众不同。”
鸣松心里一时好奇,便问道:“如何不同?”
文潇道:“将军也知道的。但凡下棋之人,都讲求个心静、凝神,心静方能深思熟虑,神凝方能布局谋篇。因此一般对弈之人绝少言语。然而凉亭之中对弈的二人却不大入心,一边下棋,一边谈笑风生,谈论些闲情轶事。这便是第一奇特之处了。另外,古人对观棋之人也有一说的,‘观棋不语真君子’是也,也就是说,但凡观棋之人,无论见棋局是好是坏,或者看透玄机,窥破其中的机关,心有所感,但终究都应该不发一言才是,如此才显现出君子之风。然而当天那站在一边的另外二人却各助一方,高声吵嚷,争先恐后,出谋划策。这岂不是又一个奇特之处了?”
鸣松笑道:“果然是奇而怪之了,然而江湖上何等人物不有?怪异邪僻的也大有人在,如此倒也没有多大特别之处。”
文潇笑道:“如此若能说得过去,那以下发生的事却是大骇人心了。且说当时在下见他们下棋,也并未在意,只命令手下众人放散马匹,到亭后的溪边汲水,他四人当时看我们一眼,也视若不见的。然而,在下上前细看时,却见石桌两边棋盒之内并没有棋子,而是盛满了两色之水。左边一盒之内溪水晶莹如玉,右边一盒之内,墨汁烟如点漆。而那棋盘之上密密麻麻错综摆放的也不是什么棋子,而是一颗颗棋子大小的烟白冰块。那对弈的二人出棋之时,先将双指向棋盒内轻轻一点,滴水触指,瞬间凝固,落盘之时叮叮作响。在下当时就恍然大悟,原来两人乃是催水为冰,以冰代子,来决高下。当是就吃了一惊,暗想这两人内力应是何等的高深,瞬息之间,点水成冰,了无痕迹,也可说是一绝了。文潇我当年随师父游历四方,阅人不在少数,却也不曾见过这等功夫。奇哉,奇哉!”
听完这番话,帐内众将哗然变色,噤若寒蝉,只凭这“催冰神剑”的招式便早推知那些人的身份了。
碧月这时在一边听的仔细,不觉得心下一动,抬头笑问那文潇道:“小王爷当时所见的四个人中,是否有一人面皮白净,眉眼俊逸,行动随风,言语长笑,左嘴角边一点烟痣,腰间悬一块莹白美玉?”
文潇见碧月问话,忙俯身笑答道:“仙子说的不错,那四个人中可不正有此人,而且此人在四人之中似乎为尊,其他三人做事都是看他的脸色,毕恭毕敬的。”
碧月就点头笑道:“如果小女子没有猜错,此人便应是玄影军统帅关晓白了。其他那三人不外乎都是他手下的玄影使者。这时敌我双方对阵,小王爷能在他们面前脱身,也算是万幸了。”文萧一听,当即心下一凛,随即想起当日的情形,便有些后怕。然而也不显现出来,摇头一笑,低头啜茶。
却又听帐外脚步声乱响,一军士慌张张进帐来报:“禀王爷,大营外有一人自称是玄影使者,前来求见。”满营将士听了,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