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那碧月说出一番话来,顾虑重重,竟是不跟晓白入月亮城的意思。.晓白一听,她担心的竟然是这个,不禁起身呵呵笑道:“不相干,不相干!我以为你心里有什么放不下,原来是为了这个,倒也大可不必的!”
碧月抬头道:“怎么?你怎就把话说的这么轻巧,难不成你有什么好法子了结了这些烦心的勾当不成?”
晓白笑道:“我说你不通,你还就真的想不明白了!我看你把话说来说去,还是跳不开三绝门和宝雕宫的圈子去。这两个门派向来就是不饶不休,斗得厉害,是不是的就兴兵作战,这许多年来也不知屠害了多少的生灵。到头来争的是什么?归结起来也不过是‘天下’这两个字,然而何苦来!我心里就看不惯这些,两边掌势的只为了一己之私,就闹得天下不宁,到头来伤亡无数,即便是得了天下又能如何?失了天下又能如何?于自身都是不增一毫,不减一分的,一场空而已。先些时候我不明白这些,这几年在月亮城里倒也都看得透了,如今离开了三绝,断断没有再回来打打杀杀的理!我这次出城来,本就是为了你,荣华富贵都是虚幻,只有这真情还能相守,是实实在在的拥有。得了你和我一起回月亮城去,我这一世也就美美满满,了无遗憾了!”
他说着这话,眼望着碧月,老大的期许之情。
碧月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好答应下他的话来,因为心里对他关晓白再明白不过。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说三绝门的打打杀杀他都厌倦了,不再理会,虽然也都是实话,也是他的心里所想的。然而他这个人,平日里虽是说说笑笑,表面上毫不尊重,骨子里可传统的很,责任心可大得很,门里的事他说抛开就当真能抛开了不成?有些事,心里想想也就罢了,骨子里的脾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因此,三绝门的事,他虽然知道毫无意义,然而未必能够不管。
想到这里,碧月就把身子向他身上一仰,柔柔笑道:“胡说,胡说,可是胡说!你关晓白又在唬我呢!你心里想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可别小看了我!三绝门的事你当真能不管么?”说着把眼直勾勾盯着他。
晓白经她一看,不由得把头偏向一边,笑道:“那是自然,说抛就能抛下的,我怎能骗你?”
碧月道:“那好。这是实话,我也信你,然而这也是你在三绝门好端端的时候说出的话。我再问你,如若有遭一日,你我果然去了月亮城,你门中又有了大难,你祖宗的家业朝夕不保,到那时有人向你来求救,你能够不去么?你便能够眼看着你的两位兄长战死沙场而不管不问?如果你真的不管,可对得起你亡故的父亲,对得起你满门上下的生灵并你门中的列祖列宗?你若真的不管,这一辈子果然能够心安?”
这一问,恰恰触动他关晓白心中隐痛,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时答不上话来。不由得直起身,离了碧月,走到一边去。原来他虽然曾经背负三绝门,然而数年下来,心里总是有愧的。更兼当时因为自己而气死了父亲,更是他平生里第一件不能忘怀的事。碧月的话恰恰说到他心里去,因此答不上话来。
碧月在一旁拿眼直勾勾看了他半晌,知道他心事太大,即使是现在自己依了他,一起去了月亮城,他总也是放心不下外面的事情,到头来落个人在城中,心在外头,终究也不完美。想到这里,就下定主意,还是一口回绝了他,让他把门里的事情作一个了结,两人的事以后再说。
此时碧月看他正在迟疑,便走到他旁边,背着身倚了栏杆,叹一声道:“这是怎的了?难不成被我一句话试出了你的心思?可知你刚才说的一番话又是哄我的了,亏是我没有真信呢,不然又要空欢喜一场呢!想你这人本事大得很呢,又耐不住寂寞,怎能在那月亮城里久呆?即便是为了我你肯耐着性子呆在那里,我也不许的,总不能为此耽误了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辱没了你的名声。到头来可就应了那句话:以笼养鸟,终失欢趣;困龙池沼,终成大祸呢。到时你满心牢骚,心里气恼我,最终落个不欢而散,我可不干!”
晓白一听,知道是她是不从的意思,然而说出这等话来,虽然也不无道理,然而不由得发怒,愤愤道:“你倒是深明大义的一个,事事想的周全!然而我心里如何想,你又如何知道?说是顾全我名声,不至于让我碌碌无为,到头来也只是你信不过我,不愿与和我一起入城的托词!”
碧月一听,心中大不是滋味,暗道:“我只为你好,却招来这等怨气,何苦来!竟还是激他一激,把话回绝了,倒也绝了他念想,好生的做他自己的事去。”
想到这里,便就起身笑道:“罢了!你关晓白现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总之我不愿和你入城。老是说别人如何信不过你,你也不自己好好看看,自己是让人信得过的人么?说话虚多少实,这我也不怪你,正所谓人各有志,禀性难移,不改也就罢了。只是又生性多变,最没有常心常意的。便如这次,数年前你入月亮城时也立下重誓的,口口声声说是终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如今三年才过,怎又大张旗鼓出城来了?况且那月亮城可也是繁华的地方,享乐的所在,然而到头来还是留不住你,可见你这人是最没有常心常性,最让人信不得的,我说这话对不对?能怪我说你?你倒是说说,这次让我入城又能呆几天?你现在是见我荣华尚在,最能和你说笑,让你开心,所以才一时兴头上,执意劝人家入城,且又甜言蜜语说出终生厮守的话来。然而,若再待得数年,待到我繁华落尽,年长色衰之时,你这多变之徒尚且能爱怜我如初么?你骗得了别人总瞒不过我去,我总信不过你!”
碧月一时说出这等的狠话来,本是想断了他晓白的念想。然而此话一出,口里虽是轻描淡写,心中毕竟不忍,把泪往肚里咽。
晓白一听,她竟把自己说成薄情寡信之人,哪能承受的住?登时张口结舌,泪下涟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捶胸顿足,巴巴的绕地回旋一阵,才叹出口长气来,哀哀道一声:“师妹你……我……没想到你我处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绝情无义的人了!枉我平日里还那般念着你,挂着你,原来总是在自作多情呢……你走,你走,我不留你……”说着这话,不觉的泪流满面,摆摆手让她快走。
碧月见他这样刚强的人,这时竟然这样的反应,便知道真的是伤透他心了。心里却就一喜,暗道:“果然是我平日里没有看错他,竟是对我这般在乎的,打心眼里让人喜欢呢!”
想着,忙追上前去拉住他手笑道:“好你个晓白,什么时候竟也变成了这样的心胸?我只说笑,你怎就认真了!想你这次出城来接我也是一片好意,我就能真的不知?日里夜里盼着想着要随你入城去的。只是若如此一来,我们往后的时日怎么过?外面这许多事你总未完结,该负担的总要担负起来才是,此时一时不愿理会,遁到月亮城里去,你心里便就心安了?总也要心心记挂的,早晚还要出来了结。到时若再顾及于我,强忍在城中,岂不是成了牵累你的人物了?到时两个人冷眼相对,烦烦闷闷,还要不欢而散呢!倒不如今天作下决定,待到你把那一切俗事了结,心里真的只为我而存在的时候,再来接我,可不甚好?”
晓白这时烦乱的很,碧月的话他也只听进去一半,大意也不清楚。然而也知道碧月在赔话,以他的脾气,毕竟经不住碧月一番软话来劝的。把眼看了她半晌,此时便有些回转过来,沉吟一阵,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到,只是,待到我把一番事情尽都了了,再来接你时,你还会等么?”
碧月笑道:“我有像你一样?言而无信却不是我的作风。说过等你,一定不失信的!”
晓白转口又道:“妙,妙。你倒是想得开的,只是待到我万事已了,可不知是何时呢!那时候,岁月悠悠,你已人老珠黄,容颜不再,新人已成故人之时,你还想我会再回来接你进城去么?”
此话他是有心玩笑,然而却正撞着刚才云裳之事,碧月这里留心,盯着他看了一阵,带笑不笑的道一声:“什么故人新人的?你若真的有那寻新人的胆量,看我手中剑饶你不饶!”说着,将那碧青剑反手一抖,铿然作声,作威吓之状。
晓白便摆手道:“罢了。我自说笑,你又多心。是不敢违你令的,不论是多久,便是岁月空流,你已是老态龙钟,白发老媪,儿孙绕膝之时,我也会八抬大轿到门上去迎你的。你师兄虽说不算是正人君子,但此话说出,总还会作数的。”
碧月点头一笑:“这总算是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