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眠月楼离露风堂不远,连同袅袅轩成.拂云听着笛声,不觉的就到那眠月楼下,楼下花草成丛,拂云在那花径上行一阵,衣带鞋袜尽被露水沾湿。此时月光如水,向楼上望时,可见二层楼上正中的房间里灯光微明,恰是碧月所在的屋子,那笛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拂云侧耳听了一阵,笛声沉郁,在那月色里荡漾过来,沁着花香,把人的心思都熨帖的平平的。这里拂云就拔不动脚步,暗道:“仙子倒是有兴的,夜色如此,与个妙人儿秉烛夜谈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我何不上去游兴一番?”思量已定,立了一阵,便要披开花径上楼去。
却听身后花枝苏苏乱响,脚步声一阵,由远及近,渐渐的行过来。拂云一惊,见后面夜色里一人影,不知是谁,忙闪身向一边花丛里去躲了。待到那人走近,就着月光看时,却是展岫。这展岫来的却也悠闲,也是在楼下驻足观望一阵,提起脚步便要上楼。拂云见了,在花丛里低声嗽了两声。
展岫闻声一惊,回头看时,见拂云从花丛里走了出来,两人当头看见了,那拂云故作惊诧道:“咦?你怎到这里来,不是说回去陪云儿的么?”展岫笑道:“说来扫兴的很呢,云儿的脾气你也知道,最不饶人呢,等我过去时,她早就阖严了门户,说是睡下了,说什么不让进门!我闲来无聊,见月色上好,到这里来逛逛——你呢,不好好在露风堂里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拂云也笑道:“闲来无聊,只是睡不着呢,听闻仙子这里笛声,也就过来看看。”展岫会意,点头而笑。
两人在楼下默默一阵,展岫便提起脚来上楼,拂云一把扯住,问道:“做什么?好好地怎就往里面闯?”展岫回头道:“不相干,如此良夜,错过了怪可惜的。仙子在上面孤单,总要有人陪不是?我先上去,你先在下面转转。”
拂云一听,怎能依他?喝一声:“不通的很!若去一起去,怎就让你占先,怎么说也是我先来的,怎就让我留在下面?”展岫笑道:“不是我说嘴,听仙子这笛声,沉郁的紧,多半又有心事了,这当儿当然要找个会说笑的人上去逗她开心。你拂云向来木讷,说话也最讨人嫌,何必上去增她的恼?还是好好留在这里,不要碍我事!”
这展岫说着,起身上楼,拂云怎能依他?一把拉他回来,推到园子里去,叱道:“休要胡说!仙子是什么人物,清俊秀逸,温雅得很呢,你展岫油嘴滑舌的,一副市井无赖的脾性,她怎会看得上眼?如此良夜,月色笼明,何等的佳境,仙子他若要找人谈笑,也要个温文尔雅的君子过去,怎能轮得到你?还是我去,你在下面转转,别跟着上去搅了人家的雅兴!”
拂云说着,肃肃衣襟,手摇折扇,提腿上楼。那展岫自然也不能容他,上前向他衣襟上一拉,则声道:“回来,回来!我也不难你,也求个公平,两人一起去如何?”拂云摇头,故作沉吟道:“不妥,不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仙子与我都是清俊人物,上去谈论些诗词歌赋,你这俗人上来能插得上嘴么?走吧,走吧,别自讨没趣!”说着把手中折扇向后一挥,啪的一下,打开展岫的手,脱身上楼。
那展岫见他如此,怎能不恼?足下一点,忽的一声,身儿一闪,拦在拂云面前,摇头笑道:“木头,木头,你不能上去,上去了总惹人恼!还是让我来!”把手向后一推,打出一掌,抬腿上楼。那拂云见他一掌过来,闪身躲过,再要上楼时,早让那展岫抢先一步。他也不慌,却不走楼梯,退身回来,足下一点,向上纵身一跃,轻飘飘早就到了二层楼上,凌波微步,轻轻一闪,又到了碧月门前,叩响门扉。这时,那展岫才从楼梯上上来,见了拂云抢先,恨恨咬牙。拂云把一指放在嘴边,望展岫轻轻一嘘,意思不让他作声。
里面碧月本来正歪坐在床上,听到敲门声,倒是一惊,暗道:“这么晚,又有谁来?”不由得向外问一声:“谁?”拂云便应了一声。碧月本就与这双侠熟贯了,听这声音,也就知道是谁来,不由得眉头一蹙,忙就披衣下床,问一声:“拂公子么,这么晚,又有何事?”
拂云轻声道:“本也无事,只是见今夜月色上好,错过了可惜,要找个素雅的人谈谈话儿,因此想到仙子。”碧月一听,这话无状,然而知道这拂云虽面上轻浮,然而心里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物,这一点到与那关晓白有几分相像;又转头望望窗外,见月色正好,清辉满院,远处湖光澄澈,一片琉璃世界,果然是难得的佳境,既然拂云相邀,倒也不好回绝他,也就应了一声:“进来吧,门没锁!”
拂云推门进来,见屋内轻纱飘拂,香风缭绕,碧月披着单缣,立在窗前,桌上燃着蜡烛,月光烛光融在一起,洒在屋里,淡淡的黄白色柔光一片,有一种素雅宁静的味道。碧月见拂云进来,转身相让,脸上淡淡的含笑。拂云一见了她,心思都被滤得干干净净的,侧着身子在桌边坐了,前后竟显出了一丝拘谨。
碧月沏茶过来,在一边陪坐了,笑道:“公子倒是有雅兴,这当儿还有赏月的心思。”拂云笑道:“良夜苦短,月色难寻,在下眼里,这等光阴要比那白昼时光珍奇百倍呢,怎能轻易错过,可不要寻仙子这样清静的人物一起度过。”
碧月摇头一笑,低头啜茶,并不答言。拂云望碧月一阵,见一支笛儿笼着红色穗儿,白玉嵌口,摆在她肘儿旁边,便就笑道:“仙子笛声吹得倒好,丝丝荡漾,动人心魄,让人无法入眠呢。”碧月一听,抿嘴笑道:“怪不得公子无眠,原来是我的不是,夜半里吹这东西,搅扰了公子!望公子见谅才是。”
拂云本不是这个意思,一听她说,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仙子这是说哪里的话,仙子笛声动人,静夜听来别有一番韵味,在下平日里闻所未闻,惟愿多听一刻才好,怎敢生抱怨之心?此时夜清如水,仙子可有雅兴为在下操持一曲?”
他说完这话,眼望碧月,碧月不好却了他的好意,也就微一颔首,眼望窗外,持笛而起,轻启朱唇,微微吹响一曲。拂云侧耳细听,这曲子较前时所奏的倒是少了几分凄凉之意,清韵悠扬,婉转多变,柔情如水,恰好与这番夜景相称。
晚风夹杂着花香从窗口吹拂进来,绕屋回旋,微风里,碧月发丝拂动,羽衣翩翩,仙姿俊逸不凡。更兼月辉洒在她身上,玲珑透彻,微微闪光,更增了一丝圣洁的味道。拂云在一旁就看得痴了,恰恰一阵夜风拂来,把碧月肩头轻纱吹落,随风飘到桌上,拂云见了,取在手中,轻轻起身,来到她身后,替她披上。
碧月一惊,笛声瞬间止息,忙闪到一边,向拂云叱道:“公子这是做什么?”拂云笑道:“仙子莫要多心,夜深了,当心着凉。”碧月不听,忙披了纱巾,又退开几步,临着窗口,离拂云远远的。拂云见她这般,便回座上端坐了,摇头笑道:“仙子何必多心?君子坦荡荡,如今只是赏光,总要合规合矩的,在下并无他心。仙子不要见外才是。”碧月听了,这才淡淡一笑,慢慢回座上坐了。
拂云笑道:“仙子方才所奏何曲?清韵流长,真如仙乐一般。”碧月笑道:“哪有什么曲子,只是胡乱吹奏一番罢了,也无韵律可循,只是依心情而来。”拂云点头笑道:“此言不虚,曲由心生,有感而发,才能称得上是佳韵。未想到仙子非但色、剑双绝,这笛韵琴声也堪称一绝呢。上好,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