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离了宫,先让家人回王府打点东西,自己则来到了“听雨轩”。
“哟,王爷,您可有日子没过来走动走动了。”娇姨一见贤王爷,一边满脸堆着笑,赔着千万分的小心说话,一边偷眼观察着他的气色……看上去,似乎还好……
“锦瑟呢?你不会又由着哪个混帐小子带着她出去了吧?”
“瞧您说的,那事儿就那么一遭,王爷您得记得多久啊!姑娘哪也没去,您也是知道的,这一到飘柳絮儿的时候,那东西粘到脸上,她就发痒,这不,几天没离屋子了,现在正在屋里头写字儿呢。”
贤王爷点点头,由着娇姨先进了屋子通报,自己则慢步走了进去。
锦瑟听到娇姨说贤王爷来了,匆匆放下手中的笔,离开书桌,站到门口,飘飘一个万福将允臻迎了进来。
“今儿王爷怎么得闲了?”锦瑟问道,边说着她边从架子上取下允臻喜用的那个犀角斝来,给允臻倒了茶,递了过来。
允臻接过斝来啜了一口,含着笑问道:“你这是夸本王呢?还是损呢?本王哪日不闲?又什么时候忙过?”
锦瑟看允臻的样子,再听听他的语气,知道他今天心情还算不差,也陪笑着说道:“再有不足一月,就是端午了,十八就是王爷的生辰。这连着两件大事,王爷怎么可能不忙呢?”
允臻笑着摇摇头,放下斝来,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赶情本王就天天忙些不正经的事。你就这么小瞧本王的,是不是?”
“奴婢不敢。”锦瑟笑着说道。
说实话,锦瑟很喜欢这样的允臻,在他没有算计谁,心里不充满着怨恨暴怒的时候,允臻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这样的笑颜,让人看在眼里,整颗心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允臻就变了……
然后,允臻站起身来,往桌边儿走过去,边走还边问道:“听娇姨说你写字儿呢,写什么呢?”
走到桌边,只瞧见在一块水蓝色的细绢上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写着: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陛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允臻一笑:“你倒是应景儿,还未到端午,就吟起《离骚》来了。”
“不过是一时无聊,随便写上几笔罢了。”
这句话,锦瑟说的却是半真半假的。
前面说自己无聊,是真的。因为怕脸上发痒,这连着几日,“听雨轩”都挂上了谢客的牌子,虽然,对那三位与王爷这大门是随时大开的,可是,最近似乎他们都忙得紧,没一个人来过,而锦瑟虽然有心想去探望,但却不想因为自己给贺萱添了麻烦。
而后面这“随便写”却不是实言了。锦瑟想着,把这字儿做成个小摆屏,权当是恭喜贺萱入仕之礼,既雅致,又有心意。
“不过,你这字,倒是精进了些。”
“谢王爷。”说完了“谢”字,锦瑟看了看允臻,笑着说道:“从王爷进门起,说了这么些个闲话儿,现在王爷该如正题了吧。今儿来,再不是为了看奴婢的写字儿的不是?”
允臻点点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说道:“现在,本王最爱和两个人聊天儿,一个是你,一个是贺萱。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心肠,不做作。都是让本王又恨又爱!”说着,允臻拿眼睛瞥了瞥锦瑟,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是,本王今儿来,的确是有事儿。明天,你陪着本王出趟门儿。这一来一回,快的话,半月就够;要是慢些,只怕得小一个月。”
“去这么久?明儿启程?怎么走得这么急?”
“其实,几日前就想着要走的,可是前几日被皇上临时派了个差使给绊住了。可有可无的事儿,耗了好几天。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了那事,所以,也就没提前和你打招呼。今天事儿一结,想着不能再耽搁了,就直接过来告诉你了。”
“哦……”锦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允臻拿过茶来,又啜了一口,低声问道:“宫里御药局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锦瑟点点头,说道:“前儿,太后差了人过来,这事儿倒是听了几句。”
一想起这事儿,锦瑟现在还为贺萱捏着一把汗,怎么这样的遭遇竟都让他给赶上了,幸亏及时,若是再迟个一两日,这左妃或者龙胎有个什么意外,死元对证的,贺萱可就百口莫辩了……
“这件事出了之后,本王一直不放心,想去南边看看。若是一切无事,只需要交上个把人去应差事,倒还好说;如果是有了事儿,还是早些了了的好。”
“王爷出门是办正经事儿,带上我做什么?”锦瑟笑着问道,“没得又让太后多心了。”
“我就是要她老人家多心,不只让她多心,我还要更多的人多心……若是传不出个闲话来,本王这一遭倒不好走了。更何况,你在我身边,万一有了什么事儿,还能个得力的人与本王参详一二。”
锦瑟看允臻的样子一点儿没有说笑之意,低声问道:“有这么严重么?”
“最近你没见到那三位吧?”允臻挑了挑眉梢问道。
锦瑟心里明白允臻指的是谁,也没装糊涂,点了点头,回道:“是。有日子没过来了。打从贺……大人就了职,这几位就很少过来了。”
允臻点点头,说道:“几天之前,哦,也就是御药局的事儿出了的第二天,本王就没再见着贺萱,也没再见过左良。问过皇上,皇上给的话是,放贺萱回家去省亲去了,又派左良出去为本王操办生辰寿礼的事儿去了。可是这一前一后的差了不到两天。昨儿,派人也去廖家府上问过,门上的人说他们少爷出门去办货了。这前前后后的,几个人都出了京,所以本王想着……”
“若是只是前面那两人,应该是一起出去办差了,可是裹上了廖庸,难道……”
允臻一笑,说:“本王能带上你,帮本王挡挡人眼,他们就不会带上廖庸么?当然,现在没有亲见,这些都只是猜测。”
锦瑟点点头,说道:“王爷这话也在理上。倒是奴婢愚钝了。”
“没这话。本王这样做,其实也只是有备无患吧。本王也希望是本王想多了,那倒更好了。你也有日子没出过门了,就当出去散散心,不然,总闷在这屋子里头,倒闷坏的。”
“谢王爷体恤。”
说罢,锦瑟走到门口,吩咐着娇姨帮忙收拾东西。
等她再回到屋子里头,见允臻正望着自己发呆。
“王爷,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么?”锦瑟问道。
允臻摇摇头,说了句:“你父亲的忌日快到了吧……”
听了这话,锦瑟垂下头来,脸上不由自主的浮上了丝哀怨之色,但只是匆匆一现,便又以微笑掩住了。
“王爷有心了。这事儿,您还记得。”
“十年了吧?”
“是。整十年了。”
“本王帮你安排下了。国安寺里,会做七天的水陆法事。”
“王爷,您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为何?”允臻看着锦瑟问道。
锦瑟苦笑了一下,说道:“说是父母,自己连模样如何都不记得了。奴婢从小就在太后身边长大,虽然说血缘之故,心里时时有些牵挂,但真的论及亲情来,奴婢说句斗胆的话,倒是太后与奴婢更亲近些。所以,这忌不忌日的,奴婢倒不是很介意……”
说是不介意,但允臻明显看得出锦瑟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股子忧伤。
锦瑟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明日几时离京?”
见锦瑟并不愿提及她父亲的这件事,允臻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答道:“早些吧。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也不急,那朱泽也是个谨慎的人,若不是宫里的混帐东西把压箱子的东西翻出来,拿到头面上去,再不会出事的。这次去,也只是给他打个招呼。”
锦瑟点了点头。
“好了。本王要说的事儿都说完了。也该回去了。”允臻起身说道。
“好。回去了早点休息吧。一路车马劳顿的,先养好了精神。”
允臻听了锦瑟的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说道:“咱们以后都这么好好说话吧。这样多好……”
锦瑟一笑,边送允臻边心里想着:只要你不变天,我倒是也喜欢这样。
允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那字儿,送给本王吧。就当生辰之礼了。裱个桌屏,摆在书房里。”
“王爷又说笑了。您那屋子里头摆的都是什么,哪有摆我这东西的地方……”
“不要你管。本王喜欢。”
锦瑟也不敢再说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送走了允臻,锦瑟坐回桌边,细细的继续写道,心里想着,送贺萱的只好再想它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