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岑的孩子过百天的时候大办了一场,只可惜,冯楠人在上海没有来得及回来参加。她给冯楠发了一张百日照,粉团团的小娃娃可爱极了。
盛夏的时光,每天的日头都毒得很。除了清晨和晚饭后,大部分时间林岑都和婆婆、父亲在一个屋子里待着。她是个对育儿充满向往的新手妈妈,“看书养娃”是这个新妈群体的典型特征。
家里因此添置了很多新物品,什么温奶器、奶瓶清洁剂、消毒机、婴儿踩踏琴等等等等,林岑的小屋被堆的满满当当。东西多了就显得杂乱,常常惹得林母诟病。这当中又确实有华而不实的东西:
比如林岑的奶水不够,宝宝每天都会补两次奶粉。光是泡奶粉的流程就要好几道工序:
1.掐好点取用消毒好的奶瓶;
2.用专门的食品测温表测好40度的温水冲奶;
3.冲完拿到温奶器里备用;(以免临时冲奶来不及)
4.用过的奶瓶需用专用清洁剂洗干净,再放消毒蒸柜里消毒;
5.消完毒取出奶瓶放在晾架上晾干备用;
光是流程已是繁琐,偏偏喂奶的奶瓶,林岑又执意用自己高价海淘的进口防胀气瓶。每次洗奶瓶都要拆开一堆装置,把婆婆郭兰折腾的够呛。
郭兰是有带孩子经验的人,但她中年丧夫,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人情冷暖拎得很清。她知道儿媳不比女儿,怕自己的建议被听成了别的意思,只好默默忍下来,每天按照林岑的“指导”做着无比繁琐且不必要的家务活。
直到有一天,她出门买菜,小孙女突然哭着要喝奶,林父抱着孩子,耷拉个脸看林岑手忙脚乱的搞了半天。当天上午就把那几个奶瓶砸个粉碎,玻璃与地砖接触的脆而尖利的声音把林岑和孩子吓得不轻。
郭兰回来,看到满地的碎片和儿媳妇红肿的眼睛和坐在沙发上霸气的亲家公,二话不说抄起扫把,打扫了个干净。又跑去母婴店里买了两个星星从小用到大的奶瓶,拿回来跟林岑说道:“我知道你那个奶瓶是美国的,国内买不到。但下午薇薇总还要喝奶的。我先给你买这个替上。”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特制的漏气阀奶嘴说道:“这个也是防胀气的。”
林岑揉着红红的眼皮,瞟了一眼贝亲的商标,回道:“我知道这个,这个没我那个好。”
郭兰脸上堆着笑,点着头说媳妇讲得对,但她又偷偷指指外面。林岑会意,只好把奶瓶收下了。
郭兰舒了口气:虽然工序不减,好歹洗奶瓶、冲奶没那么麻烦了。
林岑则堵了口气:连婆婆能按照我的要求帮忙,怎么自己父母倒掉起链子来。
这几天,王鲲神神秘秘的要带林岑去一个地方,好容易碰到林父林母不在家,便一车把郭兰、林岑和小宝贝拉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真舒服啊!林岑心想。
车里开着空调,车外穿林的阳光金灿灿的,王鲲走的路她很熟悉,就是上班的路线,他们开车走这条林荫路已经好多年了。
果然,王鲲一个打弯儿,把车开进了学校的侧边门,靠近教职工宿舍的那一侧。
“咦,你要来带我看同事?”林岑疑惑的问道。
王鲲不置可否,只是满心雀跃的让他们下车,自己接过母亲怀里的孩子抱着。这孩子出生时只有6斤,如今竟长到18斤了,活脱脱的一个小胖妹,身上全是肉圈圈。王鲲和林岑都劝说郭兰不要时常抱她,王鲲是因为心疼,他知道母亲的手腕都抱出了腱鞘炎。林岑则是因为那些书上教出来的育儿经验。但理智与情感都拗不过这小胖妹的一声哭泣,唯有郭兰的拥抱最让她安慰。众人便也没了办法。
“走,上楼。”王鲲走到一栋楼前,招呼着大家。
林岑满腹狐疑的跟上去,走到二楼,王鲲停下来,对着一个熟悉的大门掏出了钥匙。
林岑惊道:“这不是你们系腾教授的房子嘛!怎么钥匙在你这儿。”
王鲲推开门,嘴里哼着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开场曲,让他们先进去。
林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心里一沉,说道:“你租的?”
“对啊!腾老退休了,去美国了。这房子就空了出来。我这不一直在找房子嘛,他就给了我。每个月就收1500的房租,完全就是个象征性的意思。”王鲲很兴奋的到处走着,一边走一边说:“你看腾老多有品味,虽然房子老,但这布置真是雅致。两室一厅,我们一家人住刚刚好!”
他看见郭兰也在四处打量,便跑去单手搂着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一个温馨的小屋,说道:“妈,你以后就住这里。薇薇的婴儿床摆这边,正好放得下。”
郭兰笑了,她笑得真挚而热烈,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的浮出来,但眼神里是松弛的样子,她逗着同样睁着眼四处打量的小薇薇,说道:“好的呀,我们薇薇喜不喜欢这里呀?”
王鲲见母亲笑成这样,不禁感动了,他吸了吸微酸的鼻子,想要招呼林岑一起加入他的感动。却没想到一扭头,发现林岑仍旧站在门口,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起伏。
郭兰见儿子不说话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媳妇儿的样子,脸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她接过孩子,示意儿子过去好好说,自己往屋子的最深处的阳台走去。
“岑岑,你怎么了?”王鲲有些紧张的问道。
“我怎么了?”林岑觉得好笑,她气急的问道:“租房子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啊!”
“我跟你聊过……”
“那是沟通么?!”林岑吼起来,喊道:“你那不过是提了个想法!”
王鲲“啧”了一声,扭头往母亲的方向看了看。郭兰正背着身,慢慢的晃荡着身子,柔声轻语的跟女儿说这话。
“哦!就提一嘴就把房子租下来了。你这不是逼宫么?你想过我要怎么办么?”林岑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
“林岑,”王鲲的声音也抬高了一点儿,说道:“我们应该要独立!这个道理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吧。我们不跟他们分开,我们就不是独立的个体,你懂不懂?再说我租的这个房子,简直是不要太好了。房主好,房期好,位置好。我是希望给你一个惊喜!”
“你等会!”林岑突然往前走去,逼到王鲲的面前来质问:“我父母怎么你了,让你‘他们’‘他们’的说的这么厌弃!”
“你简直无理取闹!”王鲲也着急起来。
“我无理取闹?我跟你说了,我现在不想出去住。我在家住习惯了……”
“你要一辈子住家里是不是!”王鲲打断道。
“不是!”林岑昂着脖颈,说道:“新房装了,我们就过去住啊,你怎么不去装新房子?!”
“你……”
“好了!”郭兰听到小两口的声音越来越高,实在是不能置身事外了,便回来阻止道:“王鲲,你好好说话!”
王鲲被母亲突然喝住,满腔的话无处发泄,他的手扶在头发浓密的后脑勺上,转身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自言自语道:“真是个不知悔改的巨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都是巨婴,但我不想再当了,你还不知悔改。”
王鲲没有回头,但他的形态和声音传递出了一种悲悯又鄙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