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昕伊的车子送修了,她和徐冬冬一起转了三趟公交车,还要步行15分钟左右才能到达。秋天不知不觉的过去,转眼间,官城已进入了初冬,她们沿着湖边的人行道行走,寒风呼号,行人稀少,徐冬冬挽着颜昕伊的手臂,两人挤在一起,相互驱除身上的寒意。
到达音乐工作室别墅大门外,一名女工作人员来开门。走进一楼大厅,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湖景扑面而来,烟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这样的地方,太适合音乐家创作了。
”她感叹,“每天都能从无限风光中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
“这里确实是风水宝地。”工作人员领着颜昕伊和徐冬冬到了三楼,录音师已经在楼梯口等候了。录音师名叫施雷,是个40多岁,长发蓄须,颇有文艺范儿的男人。施雷告诉他们,郑朵儿已经到了,护士陪着她在休息区域,先让她休息适应一下环境,调整好情绪后再进录音室。徐冬冬已经提前对施雷告知郑朵儿的情况,施雷并未因此而歧视排斥郑朵儿,他诚心欢迎她,还为她做了周到的考虑和安排。
施雷带着颜昕伊和徐冬冬参观了一圈,三楼是新建成的非常高端的录音棚,含3间录音室和一间控制室。采用严格的声学设计及不间断换气系统。一流的录音设备,配备了世界上各大品牌录音话筒和周边器材。还有节奏明快,动感时尚的休息区域,为歌手提供了放松的空间,可以充分体验顶级制作带来的高品位享受。施雷对颜昕伊和郑朵儿合作的词曲赞赏有加,他说,就是因为喜欢这个作品,才同意免费为她们录音,否则有的人出钱请他录音,他还不乐意。能得到专业人士的赏识,颜昕伊欢欣雀跃,徐冬冬也为她们开心不已,直说获奖是大有希望了。
郑朵儿在护士的陪同下进入录音室,这是她犯病后第一次进录音室,太过安静的氛围又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她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来,心跳也不太规则。施雷瞧出她的紧张,先为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里的设备情况和他的工作经验。“我把工作中经常用的声音整理成了一个大型的素材库,我经常携带能录东西的装备,不需要做太多计划,只要那声音听着有意思,任何空闲时间都可以把它录下来。”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在你这首歌的伴奏音乐里,就加入了我自己录的,各种毛毛雨的声音,打在地面上,落在树叶上的不同声响,和乐器的演奏融合在一起,才达到了我想要的,弥漫在空气周围的缠绵的状态。”
郑朵儿定定地望着他,目光迷离,似懂非懂。她身子瘦弱、脸色苍白,在灯光的映射下却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施雷的嘴角浮现鼓励的笑意,“所以你要拿出最好的演唱状态,才对得起我的费心,我对你非常有信心!”
郑朵儿的眼里似有火苗被点燃,窜起一抹亮色,她重重点了点头,自信和热情被激发了,心情也不再紧张和压抑。施雷和郑朵儿进行录音前期的沟通后,带着护士去了控制室,把空间留给郑朵儿一个人。郑朵儿戴上封闭式头戴耳机,开始进行录音。
这是一首古风歌曲,颜昕伊取名“相思无尽处”。
竹笛吹奏出江南小调,与各种音效完美融合,似燕语呢喃,又湿润空灵,仿若江南初春细密的雨丝,荡涤尘世的喧嚣。
郑朵儿的心弦被蓦然拨动,随后又听得悠悠洞箫和鸣,低沉而不失圆润,呜咽缠绵,如泣如诉。她朱唇轻启,歌声也如那雨丝,浸润着如烟的幽愁,直渗入听者的心田:
千年前,我在相思门外回眸。
明知相思苦,无悔情深处。
菱花镜里容颜瘦,
飞蛾绕残烛,血泪浇灌红豆树。
千年后,我在相思树下守候。
相思无穷极,阅尽离别苦。
纱窗风雨叹花落,
碾豆作尘土,春风催发连理枝。
郑朵儿的歌声轻柔婉约,曲调千回百转,流淌出的,是诗词一般的意境。悠远似流水的古筝弹奏将全曲推向了最高潮,恰似那“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千年古树,岁月枯荣。
纵使云鬓染霜,蓬山无路。
托青鸟衔去红豆,化作你心头朱砂。
看那新芽吐叶,双燕归巢。
南国红豆,任君采撷。
相思不负,娇艳如初。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录音室的空气仿佛还是略微潮湿的,若有似无地漂浮着江南的水雾,弥漫着淡淡的哀愁。
颜昕伊和徐冬冬也在控制室内听着,颜昕伊沉醉在歌曲的意境中,久久无法平静。蓦然间,她听到身后响起掌声,惊讶回头,身后居然站着钟恪南和钟馨,他们不知道是何时悄然进入控制室的,她竟毫无察觉。而施雷已经不在控制室内。
钟馨对颜昕伊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钟恪南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颜昕伊,他的眼睛黑而深沉,胸腔在微微起伏。有一种深刻的感动从他的眼里往外溢,遍布在他的脸庞上。听着那首歌,他就想起了在雾山村红豆树下和颜昕伊的那番对话:
“你知道那首诗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还有民国刘大白的《是谁把》,也很有意境。‘是谁把心里相思,种成红豆?待我来碾豆成尘,看还有相思没有?是谁把空中明月,捻得如钩?待我来抟钩作镜,看永久团圆能否?”
她写的歌词中的那两句,“碾豆作尘土,春风催发连理枝”,以及“南国红豆,任君采撷”,分明就是来自那两首诗。
感动也弥漫在他心里,充塞在他的每个毛孔中。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颜昕伊奔向钟恪南,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了,只是抽空通电话或者发微信,她知道钟恪南和骆以利签订的项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今天中午刚收到他的信息,按期完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以松一口气了。却没想到他会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而她看到了他真真切切的感动,眼眶也有些潮湿了。
“施雷是我和恪南的朋友。”钟馨走到颜昕伊面前,笑吟吟的,“我们一直念叨着要来参观他新建的录音棚,今天我刚巧听说你要来这里,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恪南,你们小两口已经很久没空见面了吧。”
钟馨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亲密关系,颜昕伊有些不好意思,眼角的余光悄悄扫向钟恪南,他依旧微笑着,还未开口说话,徐冬冬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小两口?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钟恪南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泛起了光彩,他搂过颜昕伊的腰,“现在就正式告诉你,我们在一起挺久了。”
“你不是不婚主义者吗,是已经改变主意了,还是打算只和昕伊恋爱,不和她结婚?”徐冬冬心直口快。
“我会和昕伊结婚,到时请你来喝喜酒。”钟恪南掷地有声。
颜昕伊的目光和他的接触了,在这一刹那间,如电光与电光的交会,两人心中都怦然震动,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他们只看到彼此,看到彼此烧灼、煎熬,却又彼此热爱的心灵……
“哇——”徐冬冬的喊声惊动了他们,“昕伊你好棒,挽救了一个不婚主义者。”
颜昕伊和钟恪南相互凝视着,同时笑了起来。她的笑那么可爱动人,他的心立刻像鼓满风的帆,连日来的疲倦和劳累一扫而光,充满生气活力和冲劲了。
“大神你太不够意思,不声不响地把昕伊拐跑了。我也算是你们的见证人,你要请我吃大餐。”徐冬冬又提出要求,“就今天晚上,晚餐你包了。”
“没问题。”钟恪南爽快答应,“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大家一起去吧。”
这时施雷推门进来,说郑朵儿在休息室,请颜昕伊过去,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颜昕伊的心头有鼓点震响,难道是朵儿想起了什么?她飞跑而去。
郑朵儿独自一人在休息室里,护士等候在门外,特别叮嘱颜昕伊,郑朵儿的情绪有些激动,千万不要刺激到她。
颜昕伊走进休息室,朵儿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宽大的毛衣和牛仔裤穿在她的身上空荡荡,愈发显得身姿单薄,“人比黄花瘦”。
“朵儿。”颜昕伊轻喊了一声。
郑朵儿回过头来,颜昕伊看到,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昕伊姐。”郑朵儿神情恍惚,“你写的,是雾山村的相思树吧?”
颜昕伊点了点头,朵儿那苍白瘦削而憔悴的脸让她心痛,以前的她,多么年轻漂亮富有朝气,那对眼睛永远是神采奕奕的。
“你去过雾山村?”郑朵儿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