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娘不是个好人，这在赵家几乎是个共识。她出身不高，心眼不少，不仅争风吃醋，掐尖要强，还搬弄是非，玩弄权术。哪怕知道以她的身份在这里也绝对做不来夫人，却仍然不甘心“只”做一个姨娘。在她的搅和下，赵家的后院就像是一坨臭狗屎，夫人不像夫人，姨娘不像姨娘，小姐不像小姐，别提多么让人笑话了。

　　但是在对孩子上，她却跟所有女人一样，做了一个母亲会做的选择。

　　钱姨娘让赵巧蕴对赵柳思低头，无非是比任何人都看清了赵柳思在家中的超然地位。争是争不过的，赵柳思又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傻瓜，所以你只要顺着她的意不过是说一些惠而不废的话，拿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这些年若不是抱着赵柳思的大腿，靠着监护人的身份，她又怎么能稳稳当当的拿下管家权，在家里享受着类似于夫人的待遇呢？新夫人入门后，若没有容易被人挑唆的赵柳思，她又如何与夫人斗法到今天，还平分秋色呢？

　　但钱姨娘经营了一辈子，在这个上面却忘记了一件关键的事情——她的女儿并不是她。并不是一个吃尽了苦头，饱尝人间温暖，受尽世人白眼，最终明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她竭尽所能的给了女儿最好的教育，希望女儿不要像自己一样苦，结果是她果然纵容出了一个跟她完全不一样的女儿——她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又坚持读了一肚子的书，有着读书人的傲气，让她毫无理由的自降身份给自己的姐姐做跟班，哪怕是嫡女，她也受不了这份羞辱。

　　因为女儿的清高和守规矩，所以赵巧蕴跟她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钱姨娘之前也没太在意，她跟所有的父母一样，都怀着一颗“我是为你好，你早晚都知道的心，”的心，觉得等赵巧蕴大了些，就能懂她了。可她低估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叛逆性，所以当她发现事情已经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赵巧蕴已经不满足于跟她吵架顶嘴，开始故意私盗她的财物，与男人私定终身之后，她被吓得心惊肉跳。她认为这是取死之道，试图劝回女儿，却不料将女儿劝得更远。于是那天她在赵巧蕴走后也没有离开花园，只是远远的缀着赵巧蕴跟踪。她知道看到了两人偷情的赵巧蕴肯定会对赵柳思产生报复，但她没有办法去揭露自己的孩子，她不可能跑到赵柳思面前告诉她赵巧蕴对你不利，你要小心些，所以她只能用最笨的方法——盯梢阻止。

　　赵巧蕴去了又回，钱姨娘跟了半天没有发现蹊跷之处，为此她还跟随着赵巧蕴的脚步去了库房，拿了一罐蜂蜜当借口，打探赵巧蕴进去做什么。当发现只是换了一罐糖后，她松了口气，以为赵巧蕴只是发发脾气为难下面的人，所以就离开了。当她经过厨房，看到赵巧蕴趴在外面偷看，她喊了赵巧蕴一声，却被赵巧蕴听到后迅速逃离。钱姨娘不解其意，走进去才发现是厨娘正在为赵柳思做点心。

　　“她那个时候应该还没发现点心被人下了毒……或者说发现了也发觉没有办法指明，所以当下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往常一样的在厨房指点了一二。下午等赵柳思提了食盒去落云轩时，她应该才想起此事。”因为钱姨娘早就死了，无法审问，燕然只能根据人证物证，做出种种推测。

　　“她应该是在吃糕点时才发现你下毒的事情，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无法对赵柳思说你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因为那会给你带来麻烦。”燕然看着赵巧蕴说到，“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模糊焦点。她一方面劝赵柳思少吃少吃点，自己吃光了赵柳思的东西。这样事发之后我们再查案，就发现浇了蜂蜜的点心还有剩余，而没有蜂蜜的点心却一点都不剩。另外一方面她则是在蜂蜜里下了毒，自己将那盘食物吃完，这样等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她跟赵柳思一起毒发身亡，大家就应会认为是赵柳思杀了她而不会将视线转移到你身上。

　　“所以她是在为你顶罪。”燕然看着赵柳思厉声说到。

　　“不不是的，”赵巧蕴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机械的摇着头，口中不停的重复着，“不，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你比我们清楚的多，实际上我只能猜出钱姨娘是为了隐藏赵柳思之死真正的死因，才自己在无毒的点心上浇了毒，混淆众人的视线。但她为什么心生死志我却不懂。她完全可以失手将赵柳思的盘子打碎，这样既救了赵柳思，也不必去死。”

　　“可能她最近一直状态都不大好，神经恍恍惚的，随时都可能寻死？”终于挣脱了绳子，能够开口说话的赵柳思张口问道，她想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她似乎就是听钱姨娘最近心情一直不大好，神思恍惚，这才带点心去看她的。

　　“这个就要问三小姐了。”燕然淡淡的说道，目光却极具压迫感的看着赵巧蕴。

　　实际上，现在所有的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赵巧蕴，想知道事发之前，她们母女究竟吵了什么架。

　　“不可能的，不可能因为那些事情……”赵巧蕴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眼中满是泪水，她摇着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太可小了，她怎么可能因为我让她赶紧去死，就真的死了……我跟她说，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得很好，我不会再被人嘲笑为是婊子的女儿，大夫人也不会拒绝将我养在她跟前……我说她既然那么维护赵柳思，那么喜欢舔赵柳思的马屁，是不是赵柳思死了她也会跟着一起去？……我笑话若真的爱我，为什么不帮我杀了赵柳思？她要是觉得对不起赵柳思，她可以陪赵柳思去死啊……这样一命还一命，她就不欠赵柳思什么了。等到了地下，她们也可以继续过着一唱一和的愉快的生活，而我也终于可以从赵柳思的噩梦中惊醒……”

　　赵巧蕴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她又哭又笑，时而扯着头发尖叫，明显已经陷入半疯状态，可谁都没有打断她。

　　之前燕然的推断，虽然有着一帮人证物证在，但他毕竟是外人，大家还不怎么相信。可如今赵巧蕴的招供几乎为她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当事人自己将一切都讲了出来，听得众人一阵发寒。

　　“她怎么能死呢？”赵巧蕴的目光落在一个点上，然后茫然的看着那里，语带疑惑，“我让她死了那么多次，她都没有死，这次怎么忽然就死了。”

　　“孽畜！孽畜啊！”赵奇终于没忍住，又怒又愤的走了上前，一巴掌打在赵巧蕴脸上，哽咽的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赵巧蕴瘫在地上，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一滩难泥。

　　赵奇气愤的还要再打，燕然却伸手拉住了他，冷静的劝道，“赵公，切莫行私刑，事已至死，还是报官吧。”

　　“报官？”赵奇瞬间冷静了下来，脸上变得有些难看，“燕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可是我家刚出殡，现在又报官，这个实在是，实在是有辱门楣啊。”

　　赵奇说的那叫个声泪俱下，燕然在旁边看着他，沉默不语，但手却是渐渐的松了下来。“既然赵公不愿意，那就依赵公的意思办吧。不过，这事儿最好也问问二小姐的意见，毕竟她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

　　“那是，那是。”赵奇点头，泪眼朦胧的转向赵柳思，却是未语泪先流，“思思，都是爹爹不对，听信了这孽畜的话，误以为你是妖精，险些伤了你。你放心，我这就为你出气。”

　　赵奇说着就要去踹赵巧蕴，却没想到赵柳思竟然赶到，挡住了那一脚。

　　“你要救她？”燕然饶有兴致的看着赵柳思，面色苍白的走到了赵巧蕴身边，缓缓蹲下。

　　赵柳思没有理他，而是专注的看着赵巧蕴，缓缓张口。

　　“你知道吗？在钱姨娘临死之前，我们说了很多话……我那时不知道她快要死了，只是跟她抱怨着大夫人又苛刻我之类的废话，她就在那里看着我，一直笑。我后来不好意思了，等抱怨完，就说她怎么对我那么好脾气，怎么都不生气。她说，她说……”赵柳思的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落在地上，一滴一滴的，“她说，二小姐，我欠你好多，又没有办法帮你，也只能听听这些牢骚话了。她跟我说对不起，说自己做事情有许多不妥的时候，请我原谅她……她最后说，不原谅也不要紧，你就怪我吧。别怪蕴儿，是我没有教好她，给你添麻烦了。我欠你的东西，连十辈子都还不清。”

　　“我知道她是好人，我脾气差，家里谁都受不了我，只有她忍我。你们都说她是在利用我，可利用我的人那么多，有谁看在我是个没娘的孩子份上，对我稍微好一点？”

　　“你知道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帮我转告蕴儿，我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她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赵巧蕴，这句话我帮你带到了，麻烦你去阴曹地府要是见到你娘的话，也帮我带一句话，就说，我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