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讨厌你。”
那句话声音说的极低，散在夜空中，带着他自己也不懂的迷惑。
柳笙对赵柳思其实是没有感觉的。
她太小了。
她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她的到来，带走了那个把自己养大的女人的性命，也让赵柳意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变得艰辛起来。
柳笙不是个大方的人，相反，他非常小心眼儿。所以他不喜欢这个孩子，几乎没去看过她。哪怕连赵柳意都原谅了这个害死母亲的妹妹，可他仍然无法直面她。
等赵柳意失踪，这个孩子更像是一个噩梦了。只要想起她，柳笙就能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愉快往昔，就能想起那一个消失在世界上的人，所以，他每年往赵家送金银珠宝，派人看着她，确保她安全无虞，剩下的，他是一分心也不想操。
若不是怀疑幕后暗中对付她，怕柳家的血脉断绝，他这个“舅舅”，是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应该是厌恶她的，因为她比他想象的更难以管教，古灵精怪，净惹麻烦。
但是，相处久了，听着她生气时教他柳笙，调侃时叫她柳舅舅，他竟然也习惯了。
甚至，还有些喜欢。
他一个人孤独了太久，忽然闯入一个生意，古井无波的生命里似乎也有了点波澜。
更不要说，她的那些疯言疯语，极大的愉悦了他。
也不知道赵奇是怎么养的，明明是深闺里养大的金丝雀，却那么天马行空。
那些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是惊世骇俗
可对于他来说，
可能他原本就是个疯子吧。竟然意外的觉得投缘。
可能他的执念和态度伤了她，听着她在黑暗中说，“你可以讨厌我”时，他下意识的就说出了那句，“我不讨厌你。”
“我不讨厌你。”他在心里头轻轻的说道，“你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我真正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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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笙的忽然回应，让赵柳思有些意外，有些尴尬，却又有些开心。
“很高兴你不讨厌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过你自己的人生。”赵柳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开朗，“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一个诺言，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对我而言，”
赵柳思低了下头，哪怕在黑暗中，也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花你的钱，很有负罪感。”
“但给你花钱，是我的乐趣啊。”柳笙情不自禁的抬手，在黑暗中很想摸摸她的头。
他有些遗憾是黑暗，因为这样会看不清她的脸。但却又有些庆幸是黑暗，因为要是白天，他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柳笙难得耐心的给赵柳思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是被夫人收养的，在这之前的记忆我忘记了。对于我的家乡，我印象很模糊，只知道是造了水灾，一路逃荒到灵台县。县令关了门不许进城，我们快要饿死了，我爹娘带我去大路上挖草根，撞到你娘的车驾，这才有了我后面的收养。”
“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儿，不会说漂亮话，也不会笑，可她对我极有耐心。你说的这些话，她也说过。她说不希望我把恩情当做一种负担，更不希望我的人生只有报恩，可是……”柳笙顿了顿，认真的说，“我喜欢这样。”
“我在年少时，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学各种东西，找各种兴趣。但最后我发现，我就喜欢赚钱。很多人都以为，是大夫人走了之后，我才进入柳家商行做事的，但那只是明面上的东西。其实在那之前，我早就在给夫人打下手。”
“我很喜欢商行的生活，我也很喜欢跑商，对别人来说辛苦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甘之如饴。我很高兴，我的喜欢，能真正的对大夫人，对你有所助益，我时常在想，这也许是上天的垂怜，让我的喜好跟柳家的需求，配合的是天衣无缝。”
“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我很好。”柳笙的手，最后还是盖在了赵柳思的额头上，“别人眼中的苦，未必是真的苦。别人眼中的甜，也未必是真的甜。责任和使命，原本就是让我愉快的东西，若是从我的生命中拿走他，填上别人眼中幸福的封妻荫子，儿孙满堂……我未必快活。”
“好。”赵柳思一口答应。
她并非强人所难，她只是不想他勉强。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不想花我赚的钱了。”柳笙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几分笑意，“赚钱对我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反倒是你乱七八糟的脾气，才让我头大……因为，我是真的不知如何让你快乐。”
赵柳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黑暗中摸到了柳笙的手，跟他拉钩约定，“好，我不逼你，但你也要答应，不要把对柳氏宗族所发的什么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儿育女的话放在心上。如果哪天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不论是谁，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好。”柳笙笑着应诺。
赵柳思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开心，“我现在觉得，连这个黑洞洞的地方，都不那么可怕了。”
“这里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柳笙想了想说道，“改天我可以白天带你来看看，这里很干净，没有太多的动物，只有一些苔藓和水。”
“好啊。”赵柳思兴致勃勃的说道，然后看了看四周，“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
“只要他们没有立马弄死我，就很难弄死我了。”柳笙笑了笑，靠着赵柳思身上靠了靠，声音显得有些没精神。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这里看起来挺高的样子。”她能感觉到两人掉了很久。
“不要紧，这条暗河有出路，我知道方向。等明天天亮了，我们走出去就是。”柳笙非常淡然的说道，“更何况我还有后手，今晚的事情很快就会我的侍卫发现，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挺安心的了。”赵柳思总算松了口气，接着，她意识到刚才柳笙说话的声音有些弱。
“你怎么了？”赵柳思察觉到有点不对。
“我有些困。”柳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我昨晚没有怎么睡，今天白天又忙了一天，刚才又跳崖……这个劲儿头过去，就犯困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困。”赵柳思打了个哈欠的，然后努力扳直身体，“要不然你靠着我的肩膀睡会儿。”
“就你那小肩膀，我得多矮才能靠上。”柳笙吐槽了一句，但声音里已经有了笑意。
“那怎么办，你要倒在旁边睡，我看不到你会害怕啊。”赵柳思嘟囔了一句，但瞬间又有了一个办法，她拍了拍自己的腿，“你靠在我腿上睡吧，这样我能感觉得到你，你也不会太难受。”
“可是，”柳笙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我想为你做点事情还不行吗？”赵柳思先下手为强的阻断了他的拒绝，“还是你想说，你刚才说的不讨厌我都是假话？”
“行行行。都依你。”柳笙应了一声，然后调整了下姿势，靠在了赵柳思腿上。赵柳思抱着他，只觉得暖呼呼的，像是在家里抱着小黑。
“晚安。”她对柳笙说道。
“晚安。”柳笙应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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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柳笙的不对劲儿，是在黎明。
赵柳思是被怀中的热度弄醒的，她原本还以为是小黑，嘀咕了两句“小黑你不要闹”，但很快就清醒过来，趴在自己腿上的是柳笙，不是小黑。
“柳笙。”赵柳思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摸柳笙的脸，发现烫的下人，她伸手比了比两人的额头，又探到柳笙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顿时着了急。
“柳笙，柳笙。”赵柳思一边拍着他的脸，一边连声叫着。
“是发了烧。”赵柳思很容易就诊断出现在的状况，两人昨晚落了水，衣服都湿透了。这里又是岩洞，没有柴禾，所以两人都是靠身子骨硬抗的，但赵柳思没有想到柳笙的身体比她还弱，她还没事呢，他就倒下了。
也许是他坐在风口处替自己挡风的缘故，赵柳思在心里头想着。幸好现在天色已经亮了，洞里勉强能够看见个人形，她努力将柳笙的身子扳正，平放在石头上，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裳。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学着什么电视剧，两人脱光抱在一起了，实际上发烧最怕的就是温度持续高烧不退，所以降温才是关键。如今没有药物，她就只能去物理降温了。
赵柳思想了想，朝着来时的那个湖泊出发。那里的水蛮凉的，如今多少能起一点作用。
就这样，赵柳思跑到寒潭边，将外裳打湿，拿来帮柳笙敷在额头，然后再扯下柳笙的衣袖去当毛巾浸水，一去一来的折返。
就在她的忙碌中，天渐渐亮了起来，赵柳思终于看清了柳笙的全貌，却发现状况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因为他不仅发烧，双唇脱水发白，更严重的是，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