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柳笙的坚持,果然不两天,大夫人便派人来给她首饰箱笼,臭着脸将什么金啊玉啊的都给她塞了一堆,生怕柳家那边以为虐待她。赵柳思明明知情,这会儿却偏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死活不愿意离开家门,说是大夫人借机报复,要赶她出府,好生生的闹了一场,将着自己这里先前被二小姐傻乎乎骗去的金银玉器都要了回来,又敲了一笔竹杠,这才满意的离开。
赵柳思离开的那天,是柳笙亲自来接的。隔着了轿帘,两人没打照面,他只是在外面不甚热情的见了礼,又跟朴妈妈说了些话,这才吩咐启程。若不是那天看到他与赵奇据理力争的样子,外面的人还以为他是最不愿意接赵柳思回去的人呢。
“朴妈妈,这人是谁?”等朴妈妈上了车,赵柳思见着只有春香和朴妈妈两个心腹,这才好奇的问这人的来历。
“他是老爷在世时买来的奴才,是大小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朴妈妈不愧是八卦篓子,对每个人的出身都了如指掌,“他是中原人,那时黄河边上发了大水,好些个州府都被淹了,难民们有往北去,往东区的,也有些人就近往西边来的。有城外的难民营一座连着一座,知府老爷管不着,都不许他们进城,饿死的不少。”
“我娘救了她?”成天被朴妈妈洗脑,赵柳思直接就能想到自己生母的圣母做派。
“可不是,大小姐是信佛的,兼之那会儿又怀了不姐姐,见着他一家倒在马车前,便让人把他家救了。只是晚了些,他父母都没了,只留下四岁的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连话都不会说。”朴妈妈感叹道,“夫人原本是想他信赵的,但是姑爷不喜欢这孩子,说这孩子的眼睛长得跟白眼狼一样,所以最后就归了柳家。那会夫人出嫁,老爷正嫌寂寞,于是就收了他,给他改姓柳,起名为生,希望这孩子能好好活下来。只是后来又觉得生太过土气,便加了竹字头,说雅致些。”
“那跟我的关系岂不是很亲切了?”赵柳思想着这番渊源,有些意外,“但我都没怎么见过他。”
“这就说来话长了。”朴妈妈感叹了一声,声音里藏不住的伤感,“笙哥儿原本是常往家里来的,老爷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养不得孩子,所以几乎都是小姐养的。他比你姐姐大五岁,小时候都大小姐亲自带,跟你姐姐一起教养,就在赵家长大的。那会儿都有人传言,说是给意姐儿养了个童养夫。”
“童养夫。”赵柳思噗嗤一下就笑了,朴妈妈见她这么不自重,剜了她一眼,“你在这样子没个体统,我可就要告状了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你继续说。”赵柳思赶紧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其实我觉得,大小姐说不定也有那个想头的。”既然都是自己人,朴妈妈倒也不藏私,将着当年的事情一一说来,“当年怀孕,她收养了笙哥儿,是想带个儿子出来,没料到生了个女儿。但那是夫人的头一个孩子,也颇为重视,都当着儿子养,将笙哥儿养在身边,也当是给她培养个忠仆。可谁知道,从大小姐到你出生之前,将近十年的时间,大小姐都没有怀孕。那会儿大小姐疑虑甚重,两个孩子都又大了,青梅竹马,感情也好。她是做娘的,也嫁过人,知道女人出嫁啊,这相公好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也存了点撮合的意思。”
“那倒是桩好婚事,”赵柳思想了想,也不禁点头,“姐姐有那么笔嫁妆,不知道会招致多少算计,与其嫁了个只看着她钱的高门大户,还不如嫁个把她放在心里头的人。”
“可不是,女人家嫁人,面子光顶个什么用,要紧的是知冷知热。笙哥儿从小陪着意姐儿长大,把意姐儿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还珍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仅着她。大小姐先是感慨,说意姐儿将来的夫婿也未必能比笙哥儿更疼她,后来就动了心思,也不阻止两个孩子往来。但笙哥儿当初办户籍,是记在老太爷和老妇人名下的,跟意姐儿不仅是一家人,还高了一辈儿,所以那会儿她便在琢磨着要将笙哥儿的户籍迁出去,然后再让生哥去考个功名,等考到秀才就行,若是侥幸中了举人,咱们有的是钱,捐个官儿都成。到时候他再风风光光的来迎娶意姐儿,就什么闲话也不怕了。”
赵柳思点了点头,想到现在的局面,不由得莫名,“那后来怎么算了?”
“唉,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是不晓得怎么就传出柳家把笙哥儿当童养夫养,要将他入赘。时人都知道,入赘的话,就成最低一等的人了,不能考功名,要服重役,前途全没了。那会儿他还在学堂里读书,很是有些风言风语,他性子要强,就一点儿都没有跟家里说,硬生生的生受着,直到别人传到大小姐的耳里。”朴妈妈叹了口气,“笙哥儿是对的,大小姐心思重,既气又愤,觉得坏了意姐儿的名声,又心疼笙哥受了委屈,一下就病倒了。结果大夫来一把脉,又发现生了你……得,反正那会儿他们还小,便想着这事搁一搁,可谁知道,一搁下,就再也没有提起来的机会了。”
“你年纪小,不知道那几年的有多乱,事情一个接一个的来,大小姐生你险些难产,等救回来,便已经不大行了,过了一年多就去了。接着就是姥爷夫人心疼她,接着也故去了。然后便是柳家的家产受人觊觎,老爷虽然跟姑爷做了约定,要他照拂柳家,可柳家的一摊子事也得有人管,于是柳家的宗族里,便有人提起了过继的事情。”
“过继?”赵柳思皱了眉头,“这不是摆明要夺外祖家的家产?”
“可不是。那些人狼子野心,在大小姐还未出阁时,就一直闹着要从族中找个孩子给柳家过继,被老爷骂回去了。后来意姐儿出世,便又闹着要过继,还是被阻了回去。可那会儿,老爷,大小姐都过世了,只剩下意姐儿跟你两个姑娘,他们就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可他们最后还是没过继成。”赵柳思笃定的说道,原因很简单,若是过继成功,那现在她肯定要多个舅舅的。
“嗯,因为有意哥儿在。当初大小姐给他迁户籍的事情人尽皆知,大家都以为迁出去了,没想到等闹起来时,意哥站出来说,当年老爷收他做了义子,户籍上写的明明白白,柳家有继承人,有人给老爷捧幡摔盆,不需要再找一个。”
赵柳思吸了口气,“那他可真成了我们的舅舅,不能跟大姐姐在一起了。”
“不止是不能跟意姐儿在一起,是这辈子跟哪个姑娘都不能在一起了。”朴妈妈感叹了一声,“那会儿他这话一出来,把所有人都惊到了。大家只知道他在柳家长大,还以为是当家生子养着的呢,谁知道竟然正经的走了户籍。结果一查,发现他没有说谎,板上钉钉,所以过继的人就闹不起了。但是又有人煽动,说他骗了老爷小姐,是图谋柳家家产,不服他来管事。当时闹得很大,姑爷都弹压不住,正在各方束手无措时,又是他站出来,当众发誓,说这辈子不婚,只帮柳家守门,无论是意姐儿还是你,只要生了儿子,便将柳家的基业按照当初老太爷所托还给你们。”
“这人……”赵柳思没想到故事竟然有这种转折,吸了口凉气,“这人也太狠了吧。”
“是啊。笙哥儿看着默不作声的,却是个倔脾气。他这是在用自己的一辈子,报答老爷跟小姐的救命之恩啊。”朴妈妈拍了拍赵柳思的背,“从那以后,他就来赵家来的少了,主动跟大小姐划清了界限,又放下学业,亲自跟掌柜的们跑生意,走南闯北的,建立了自己的威望。听说他管家头两年,还有人不服,等三四年后,这商路上有提起他名字的,便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他去跑商时,年纪还不大吧。”赵柳思掀开了窗帘,看着外面那挺拔的跟青松一样的男人,好奇的问道。
“是啊,才十四岁,谁想到一眨眼,就十多年过去了……”朴妈妈感叹道,拍了拍赵柳思,“虽然他不来看你,不常出现,但你心里头要懂得谢他。若不是有他在,你在赵家哪儿有那么滋润的日子过,每年柳家生意的分红,哪有那么乖乖的送来?你可千万别听别人挑唆怀疑他啊。”
“我知道。”赵柳思点点头,有些佩服的点点头,无限怅惘,“那他喜欢大姐姐吗?大姐姐入宫时,他岂不是很伤心?”
“若当年有他在,意姐儿也不会入宫了。”朴妈妈放下了帘子,无线感叹,“造化弄人,那年刚好他随人去西域跑商,意姐儿要被入选,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人帮忙。后来他回来,一路追去,却也没有追到意姐儿,于是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听说他现在还在不停的找,唉,也不知道这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